府裡白日打死了一個婆子,後來又滿府尋人,全因中郎将捉來的人叫送了一餐飯食便給毒死了,而那送飯的仆人不見蹤影。
入夜,吳氏迷糊醒來,見佛堂前立着一人,叫驚出一身冷汗。窗縫灑落一線月光,崔紹就坐在蒲團上如鬼魅一般。
見是他,她聲音虛弱,尤有餘悸。“郎伯?你何時歸的?”
他撣撣袖要起身,一時不穩,叫她急去扶他。
“你把李家的處置了。”
吳氏心裡一拎,小心點頭,顫顫道:“可是不妥?我也是怕那邊不肯罷休,這才重,重罰了。”
“無事,一個仆人罷了。”
吳氏定下心來,王婆子辦事自是不用操心的,說揀了一口薄皮棺材将人送走的。畢竟是犯了事的,如此已是很體面了,他家裡人也不敢說什麼。
“那郎伯,他們要抓的人可抓到了?”
“沒有,抓不到了。”
吳氏果是松了一大口氣來,道:“菩薩保佑,真人保佑。”她夜裡睡下時便不安的很,那郎将直說家中有奸細,不就是疑心郎伯與青州勾結。若真叫他審出些什麼來,他們焉有命在。實在是無辜的很,原就叫拿金銀打發了的。
“如此我也安心了,郎伯累了一日了罷,快歇息罷。”
崔紹卻一把握住她手,吳氏叫他眼睛看的心慌,便聽他道:“安心不了了。三郎已然起疑,你我要另做打算。”
窗外烏鴉适時啼叫了一聲,香爐上燃盡的香灰猝然落下。
祭祀的那日,因出行前還要祭告家祠,諸多事項極為繁瑣,衛翕前一夜同阿恒一起宿在前院。他着一身深紫常服,腰系金帶魚符,與平日相比多了幾分威赫氣勢。收拾妥當,阿恒已在院中等他。他一時躊躇,全因近來事忙,竟是将蕭氏不去的事未有告知他。先前是有些惱怒,又不知如何開口,如今到了要出發的時候,更不知該如何說了。這孩子心思敏感,免不了就要責怪自己。
“阿恒。”他開口道。
“嗯?怎麼了?”崔道恒不見他後文,有些奇怪。“表叔是覺得有什麼不妥?有事要同我交代?”
他歎口氣,正要出口,阿迦的聲音傳過來。“師兄,師兄。”
扶光穿着一襲紫绡裙緩緩行來。她沒穿柳娘心心念念的九霞裙,因那顔色絢麗太過張揚。紫绡裙色如暮雲,素簡大方,于今日肅穆的場景更加相稱。頸上一條紫珠項鍊,瑩瑩生光。
“你這是......”
“夫人很美是不是?我今日也看呆了呢。”阿迦笑着接他話。“使君今日穿的也是紫色的袍子哎。”
柳娘聽了便笑。七娘原想少些麻煩,可見那崔家不是什麼好人,又叫小郎君弄的心軟,倒是沒想着提前知會一聲使君。
扶光喊道:“阿迦過來,他們還要去家祠,我們先上車。”
阿恒還惦記着衛翕要說的話,詢問他。衛翕愣了片刻說沒有。阿恒笑他怎麼今日表叔奇奇怪怪的。
祠堂位于怊山之巅,前庭是一座觀海台,以花崗岩鋪就“萬頃碧波”地刻,後山埋着崔嘉的衣冠冢,左置鐘樓,右置鼓亭。車馬在山下停駐,衆人步行上山,三百層台階以示莊重誠心。
柳娘見吳氏被章氏攙着,臉色青白,對扶光道:“竟不是作假,倒真是病了的。”
阿迦不見阿兆,悄悄和柳娘提了,柳娘安撫道:“府裡的孩子都沒出來,你若不是跟在小郎君身邊,怕也是不好出來的。”這樣的場合人多,生人也多,将孩子留在家中是常事,不然還要費心盯着。若調皮跑了去,即便不是叫人拐了,又是海邊又是山上的,危險的很。她想着就囑咐她,一會兒定要跟在她身邊,不可貪玩亂跑了去。
主祀堂前的院子上置了香案,請了僧觀,如今正在開壇做法。經幡飄揚,檀香袅袅,時辰到了,鐘聲響起,晴空之下碧海蒼茫,聚集的百姓合着手,目光虔誠,望向堂中。
崔道恒先拜。阿耶的記憶早已模糊,然而此時此地卻叫他無法不生出敬仰來。他之後,衛翕攜扶光祭拜,再便是叫崔紹一幹人等上前。崔嘉的塑像不似尋常武将持槊怒目,相對溫和儒雅卻不失堅毅,如今腳踏祥雲,持劍而立,劍刃下正是一隻猙獰的惡鬼。
吳氏起身時險要栽倒,崔紹動作快一把扶住。她面色慘白,額頭汗涔涔。崔紹揮手道:“扶你母親下去。”
章氏急忙上前,不想方出了次祠堂,便被她握住手道:“我不大舒服,你叫了三郎過來,送我回府去。”
“母親?”
“還不快去!”
章氏隻能折返回去喊小叔,心中不知為何湧起強烈的不安來。
柳娘抱着阿迦在外面等,這樣場合不是誰人都能入堂祭拜的。所幸阿迦不大明白,乖乖呆在她懷中,就是有些好奇總往裡看。崔道恒過來時,叫她驚道:“小郎君怎麼過來了?”
“我牽着阿迦去拜一拜我阿耶。”
他不覺有什麼,不過是極自然的一件事。柳娘笑的開心,将阿迦放下來,由他去。裡面人看過來都帶着打量,崔道恒緊了緊她小手道:“不怕,跟着師兄就好。”
祭拜完已近正午,祠堂後置有宴席。
百姓皆下山去了,山上安靜下來,不想還有人不肯走。兩個侍衛橫攔着人,斥道:“哪裡來的野丫頭,這裡也敢闖,肚子餓了去山腳下的路帳,那兒有人發米糧,這是貴人在的地方。”
“我不是來讨吃的,我認得裡面一位貴人,有事要通報,煩請兩位大哥行個方便。”
他二人在她破舊的衣衫上掃過,草鞋子跑掉了一隻,光着的腳上血泡破了,留了半腳膿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