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左腳的半個腳掌，是為了救他的上峰丢的。敵軍的戰車突襲，帶領他們的副将摔下馬，眼看就要在敵人的戰車輪底下喪命，他沒有一點猶豫，直接沖上前撞開副将，再用長矛抵住敵人的戰馬。

他的半個腳掌被車輪傾軋，瞬間割裂成兩半，鮮血直流。

副将脫離險境後，當下騎馬狂奔。逃離前留下一句話：“擋住這些敵寇，如果擋不住，軍法處置！”

他所在的第六步兵隊誓死抵抗到最後一刻，意識消失之前，他隻記得自己的長矛捅穿敵人的胸膛，對方的長戈刺中他的右腹。

“同歸于盡，也算沒有浪費自己的一條性命，死得其所，甚好……”莊塗的身體一點一點倒下來。

這個有如青銅尊一般強硬的軍人，臨死之前想再看一眼自己的妻子和女兒。但他知道自己再也看不到妻女的笑臉了。他最後看到的，是他的戰友在厮殺之中被打得扭曲的臉。

不知過了多久，莊塗發現自己好像沒有死。

甘甜的雨水打在他的嘴裡、眼睛裡，他在厮殺後的戰地廢墟中醒來，隻見到屍體橫陳，滿地血流成河。

他活了，但他的隊友一個也沒有活下來。

他逃離了戰場，告訴妻女自己因為踩到了淬毒的木蒺藜，為了保命切掉了半個腳掌，才被遣返歸家。老家村子裡的田地和房子在他離開之後全都被人奪走了。好在他的妻子和女兒還活着，他的家還在。

他帶着妻子和女兒離開了那個遙遠的故鄉。

先皇家步兵第六隊的隊長，成了一個逃兵。即使過了很多年，莊塗依舊不敢回想這些過去。

此刻，他跪下來，雙手伏地，飽經風霜的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

“那些戰死的軍人怎麼樣了？莊塗死不足惜，隻求趙瑛小姐善待他們的家人！”他重重地向趙瑛磕了一個頭，“小姐的莊園如果還能養些奴仆，求小姐也收留他們的家人吧！”他的人生活得和死的一樣，但至少讓活着的人還能活下去。

停頓了片刻，趙瑛說：“你起來。”

這是不願意的意思？

莊塗重新低下頭，一點猶豫都不帶，額頭磕在地上，發出咚的撞擊聲。“求小姐答應！求求小姐。”

直到聽見趙瑛說：“沒有士兵傷亡。他們的家人不需要我養。”

莊塗錯愕地擡頭：“沒有……傷亡？”身體仿佛失去平衡，一條右臂支在地上才沒有摔到地上。他顫聲問：“小姐是說，一個受傷的士兵都沒有？”

趙瑛淡淡歎了口氣。“倒也有一個。”

莊塗直愣愣地望着她，趙瑛舉起右手，把手掌上已經結痂的傷口露出來給他看，輕飄飄地說：“我。”

姜婵冷臉：“趙瑛小姐替大部隊開路，獨自驅車進攻山寨，為了救我，被流箭重傷。”

趙瑛搖頭說：“因為受了傷，吃飯和洗漱都很麻煩呢。”

莊塗的目光呆滞，最終視線停留在趙瑛手掌的傷口上。一雙富家小姐特有的細皮白肉的手，如果這道傷口再深一些，這隻手掌也會被切為兩半。

他已經很久沒有跪過一個将軍。

在戰場上會孤身沖鋒在前，願意保護她手下的士兵，有能力帶所有人活着歸來的将軍。

一個真正的将軍。

“前皇家步兵第六隊隊長莊塗，請求為小姐效力！”

*

趙瑛回程時帶上了莊塗，為他在軍中領用了一些制式服裝和一些武器。東攸侯指派給她一支十人小隊的士兵為她戍守莊園，趙瑛讓他們明日跟着莊塗的人一起前往莊園。

那個莊子因為毗鄰“來鹿”莊園，趙瑛給它也取了個名字，叫“桃源”，覺得十分對仗，甚是滿意。

回侯府時趙瑛打算去看望風邢，把這兩天的事都和他說說，就去廚房叫女官們把自己的晚飯送到客院，今晚她和風邢一起吃。結果女官說，大公子今日宴請四城的各位巫師，為大家接風洗塵，客院的幾位大人們今晚都去了大公子處赴宴。

趙瑛一想，何珹這種場面人，的确會宴請衆人的，于是打算明天再來。

第二天，她選了個不早不晚的時辰去客院找人。如果太早，風邢肯定還沒起，若是太晚，搞不好他又被哪位公子夫人請去共進午餐，還得找不到人。

哪知客院的女官說，瓊夫人帶着四公子宴請大巫師蔚夫人同遊昭信城，也順帶請上了其他三位大巫師，他們一早就進城去了，還說晚上瓊夫人在她的宮院設下烤鹿宴，要給大巫師們接風。

趙瑛又撲了個空，隻能回到院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