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城,七月正暑,栾樹深綠狹長的葉片中蟬鳴聲聲,灰塵沙土滿和在空氣中浮沉不定,粘膩燥熱。
西郊,一座兩層中式庭院矗立其間,院門内用打磨光亮的鵝卵石鋪成小徑,粉牆黛瓦,回廊亭台。一棵小芭蕉、菜園、池塘,泳池,盡顯清新自然。
一樓客廳,水晶玻璃制成的果盤中,放着一串紅豔豔的小番茄,五角形狀綠蒂邊還沾着細小的水珠,剛摘的櫻桃番茄口感沙甜,汁多爽口。
手套占了汗一時不便取下,兩顆皓齒輕咬邊緣棉線,手指抽動,緩慢剝下,露出一隻白淨的手。
時憬拿起竹根長柄水瓢自橢圓深色水缸裡舀出一勺,澆在手背上,清涼的水滴彙成小股水流嵌進指縫,她舒服得眯了眯眼。
回到屋内,電視上在播放這周的熱點新聞。待聽清女主持話内幾個字眼時,繃直了身子,倏的擡頭,這條新聞卻已結束。
她面無表情關掉電視。
上一條新聞報道的内容是,新晉影帝沈知節領銜主演都市商業劇《蜜糖》即将在滬市開機。
這位金烏獎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影帝成名經曆在外界看來可謂幸運。
五年前因一部古裝劇一夜爆紅成為頂流,霸占各大軟件熱搜詞條連續半月,微博漲粉千萬,其出色的古裝扮相被譽為“第一公子”,除了拍戲,在音樂,舞蹈方面超群絕倫,是圈中少見實力與相貌并重的演員之一。
沿着客廳一直往前走,書房到了。
四四方方的矮腳紫檀桌上擺放着好幾封未經拆封的信件,黃色牛皮紙上的字迹潦草随意,這些無一不是出自她念書時的專業老師之手。
錢甫,學生們喜歡稱他為老錢,京市戲劇學院特聘教授,國家一級編劇,中國電視劇編劇委員,憑借首次擔任影視劇編劇的長篇曆史劇《王朝》獲得國内優秀編劇獎,全國十大編劇獎等,合作的盡是大導演大制片,一線明星,影帝視後等等。
四十五歲後,甚少寫本;露于人前,緻力于理論教學,由他主編的專業書籍,迄今還是不少戲文專業學生大學必讀書籍。
人們口中的編劇大牛卻在這周給自己寄來三封信。信的内容他在一周前就曾通過email發送給自己,大緻是因生病療養,請自己幫忙修改一個本子。
拆開信件,佐證自己的猜測。
回撥電話。
很快接通,那頭傳來一道渾厚的男聲:“丫頭啊,是不是答應了?你是沒看見,現在的年輕人吃不下苦,靜不下心,使不了勁,我看下去非氣得腦溢血。哎喲,我的頭怎麼又痛起來了,呼吸也有點不順暢了。”
時憬看向窗外,青竹破半引山泉而下,奔流如線,閃閃發光,落到水缸珠玉落盤,等他說得差不多了才開口:“您說完了?”
錢甫也知道他的這個學生不似常人,不慕名利,不求富貴,在她碩士畢業前一個月,業内不少影視公司紛紛想要把她收入囊中,紛紛向她投來橄榄枝,可她一個也沒看上。
這次的事也怕她不看郵件,才寫信告知。
她此次打來電話,答應與否,該有定論了。也不知道最後兩句裝得像不像。
“您就是想和師母貼貼,還找這麼多借口。”
時憬口吻正經,跟在說今天天氣晴朗。
她大學時聽老錢講過感情于戲文專業的重要意義,可這老頭硬是拿自己的感情經曆舉例,喂給學生們一大碗狗糧。他昨天的朋友圈,内容是感謝夫人為他來到滬市準備的水果。
錢甫正想她會說好還是不好,意外她揭穿真實意圖,一時卡殼,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金輝隐去,驟然陰沉,雲層漸厚,倏爾,淅淅瀝瀝的雨落下,困在張開的手掌中,涼絲絲的,水圈從手掌中心的紋路向外蔓延。
時憬提着圈椅到屋檐下,雨點擊打在芭蕉葉上劈啪作響。
彼時也是這樣的天,自己懷揣着一張專輯奔跑在雨中,淋得像個落湯雞,卻如獲至寶。
思緒回籠,爐子上的茶壺噴出熱氣,溫熱的大紅袍入喉,果香馥郁。
看在老錢吃癟的份上,訂了張去滬市的機票。顯示扣款成功的頁面時,左手手掌貼在跳動不停的心口,無端端有些酸澀漲悶,滋味莫辨。
手機後台彈出一條微博,頭像是一張藍天草地樹木人影共存的風景圖,她掠了一眼。寫的是會為了新戲好好努力。
再普通不過的内容,點贊量有五千萬。
沒等她點進查看詳情,許圓圓打來電話,問在哪兒。
許圓圓是她中學同學兼好友,高考後兩人一同考到京市念大學,大學畢業後都繼續讀碩,現在是京市戲劇學院圖書館的圖書管理員,工作清閑。
時憬晃了晃進了些雨水的涼拖鞋:“湖城。”
許圓圓也從聽筒裡聽見幾聲鳥鳴,滴滴的雨聲。
“天氣預報說,湖城和京市差了三度,小院比城裡涼快很多吧,不是,我不是要跟你說這個,我今天見到沈知節了,他帥到一個字,慘絕人寰。”
時憬歪了歪頭,沒有表現出一點想要了解的意思。隻是糾正她話中錯誤。
“這個詞不适合用來形容人。”
許圓圓對好友十多年如一日的淡漠性格十分清楚,對她偏離重點也習以為常:“果然是嚴謹的時大編劇。咱們先不說适不适合,你看看我發給你的圖。”
時憬繼續說和話題無關的話:“上周誰說對魏一鳴矢志不渝的?”
“情況不同嘛,我最愛的,永遠是下一個。魏一鳴上周剛被爆出腳踏兩隻船,照片都有了還有什麼可說的。”
許圓圓語氣疲憊,明星塌房挺常見,再怎麼也付出了一定的感情,要形容的話,真心被狗吃了或饑腸辘辘見到一隻肥美的烤鴨,正要上去啃一大口,被好大一群蒼蠅爬過。
倒胃口且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