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籠》上映那天夏陽酷暑,時憬提前一個月包好場次,請柳葉,高琳和劇院相熟的同事們看,放映廳外豎着包場的立牌。
她自己則回湖城消夏,樹蔭濃厚,細微斑駁的碎光穿過層層缭亂的枝幹投到地面。鳥鳴啁啾,清泉洩山澗,一張緬甸花梨木搖椅前後悠悠晃啊晃,素白如蔥根的手指握着桃形粽葉扇扇把。
入耳是步履輕弱的腳步聲,時憬斜舉手臂,扇懸額間,遏抑直面強光,門口的人穿着杏色POLO衫,下半身是白色直筒長褲,似天邊流下的一片涼爽白雲,從容溫柔。
扇面啪的落地,圓眼中盡是愕然。
一堵厚厚的泥牆,隔絕紛擾。石子小路曲折向前,她走在前悠閑漫步,隔了半尺,他似誤入桃源的漁人,生長着的各色植物與石燈籠相映成趣。内景外山靜逸聯動。
單如此隻稱得上是清新深遠的山水畫,袅娜而淡靜的格調韻緻,如一星半點的墨滴在寬大整齊的生宣紙上,涵蓋萬象,添補不可缺失的律動。
時憬穿着寬松别緻的緞面碎花V領長裙,一頭如瀑發絲披散在肩上,端雅不可攀,腳上一雙卡其色軟底涼拖,一來一回,柚木果盤擺滿烏紫色的桑果,夏黑葡萄。
一隻絲縷翠色的高冰晴水翡翠玉镯照着手膚若溫瓷,還有清晰的青色血管,她背靠藤椅懶懶蕩着腿,小幅攪動起裙擺,頓生褶皺。
無人會想到他們口中神秘高貴的時家大小姐,住在山間古樸的庭院,和他見過名牌衣褲首飾加身,肆意享樂的千金名門大有不同。
見他由淺入深的看向自己,眼裡是不加掩蓋的探析,時憬手放腿上,眼睑忽顫了下,輕聳眼皮掩飾心口的熱流,像以前那樣。
沈知節眉梢稍展,想到來做什麼,騰的站直,垂眸凝着她,唇張了張,還是說出來了:“我來,為憶拾展會上的事說對不起。”
低沉的聲悶悶的,上身略斜,神情歉疚。
時憬迎上他的視線,沉吟片刻,光線中浮動着微細的塵埃,她早不糾結這個了。
他來隻可能是媽媽說的,怎麼不能提前告訴自己一聲,她沒裝扮,頭發毛燥,裙子有折紋,連圈圈也沒見過她蓬首垢面的一面。
久等不到她的回應,沈知節擡眼看她。
她雙腿并起,一隻手放在大腿上,雙眸低着,靜靜的出神,微光渲染得側臉淺影分外冷清。
“還氣嗎?”
他的一聲拉回了時憬的神思,她靜然卓立,臉上透出淡粉,美得寂靜,神情寡淡得近乎無感,泠泠出聲:“以後不用這般道歉。”
低微的姿态,一兩次為她彎腰。
猛然之間,沈知節勃然變色,神經繃緊到極緻,聽完她接下來的話舒張下來,臉龐掠過一抹柔和。
“我是誰,我們都會是我們。”
她對他,不帶一星半點兒野心和利用的色彩。
沈知節在飛其他地區路演時,空閑總想起在憶拾展廳消防通道的樓梯口,時憬别過頭避躲,遲遲不落的淚珠流戀雙眸打轉,水霧混茫,淌得他失溫。
再看她雙眸,古井無波,輕而易舉的接受,胸襟寬廣,說出春風般溫暖有力的話,清霜貴氣展露無遺,可他自疚沒有減輕,微蹙的眉心透着幾分煩擾。
時憬踮起身子按他肩膀坐下,他昨天忙完路演,京市飛湖城好幾個小時,坐大巴,爬山,風塵碌碌走到她院門前,她怪不了他,也沒有立場。
不接他前幾個電話是沒想好,二是開了靜音沒聽見,她未在他身邊感受過攝人的壓迫感。
随身掏出一塊繡着蘭花的青藍色羅帕,放進他手掌:“來找我隻說這個?”
打個電話,發個短信,托人帶話比老遠來快,還省事。
沈知節轉轉原木大闆茶桌上的杯子,如玉般的臉上是複雜難明的意味,緩緩歸于平靜,目光凝視着杯中暈開的金花綠葉,鼻息略沉,輕嗯了聲。
“想要什麼?”
他微仰的喉結輕輕滾動,咕咚咕咚,幾滴水自下颌劃下條直線沒入衣服裡。她能住這裡,一無所求,可他仍想為她做點事求得原諒。
時憬兩眼染上柔柔波動的水樣的光,拿走他手上的光滑方巾,輕柔擦拭他額頭的汗珠。口頭上的緻歉,行動上的彌補,他都想到了。
她若是個家境普通的事業型編劇,會讓他引見結識圈子裡厲害的大佬,經濟上的條件他必然不吝啬。是迷戀他的女粉絲,會觍着臉請他當一日男友。太多人試過,他片葉不沾身。
兩者不足以全然囊括她。
低頭看去,闖進他頗有深意看不到底的視線,空氣有什麼成團粘結膠着。
他身體未動,不覺得她對他做的超乎普通朋友的親密熟悉的舉動有任何不妥。安安靜靜由她為自己擦汗,下一瞬眼前漆黑,不着一物,她用手蒙住他的眼。
她暫時人為的封閉他的視覺,右手撫過他的臉,俯身,唇輕擦他的耳後,他臉龐發紅,後背微潤的衣料印出精壯的身形,荷爾蒙氣息爆棚。
人看不見,觸覺會加倍敏銳,她若有若無的撩撥,他渾身繃得僵直,兩眼緊閉,手緊緊攥成拳。
她動作滞澀,和《蜜糖》示範那次引逗區别很大,純潔帶着一絲絲無辜,花晨月夕,她在他面前笑過,忍過淚,大多時候淡然冷靜,唯獨沒有像此刻顧盼生姿。
不大熟練的動作完全絞住了他的心。
她移開覆住他眼的手,不讓他看她對他的狎亵,是她在得到他許諾後,在他面前做過最大膽的事。
沈知節緩緩睜眼,眸色是引人卷入其中未知的深沉悠長,喜怒不辨。
時憬兩眼狡黠發亮,她在複刻那天的情境。可男女颠倒意義變了,長發掉到身前,軟布下雪嫩的肌膚透着光澤,頸下是系起的繩結,美目放大上勾,彎成下弦月,凝注着他。輕柔搖惑說出足以讓人失去理智的話。
“如果我想要,你,好麼?”
她話中盡是迂回試探,身子後傾,做好他會決然謝卻的設想,在他推開前可随時撤退。
他眼底幽暗噬掉清亮,漸漸笑起來,行動代替言語,雙手箍住她的腰肢往懷裡帶,任她無人知曉的山間雪還是雍容華貴的明珠,早生獨擅其美的欲念,他可往,猶可觀,亦可賞。
她叉開腿坐在他大腿上,他的唇浮在她面頰上,若即若離。
移動了下身體,他微涼薄唇,綿柔春水照梨花般貼上她的嘴角,很快,不再滿足現狀,輕微轉頭覆上她柔嫩不點而朱的雙唇,遊移輕觸。
山風卷過這一方小地,拂過蒼勁的枝丫,卷走幾片樹葉從頭頂落下,掉在兩人身旁。
時憬眼皮上下輕顫,眸間是混沌的迷離,人像在平底鍋火燎的巧克力化成一攤粘稠甜膩的漿糊,微喘着氣,縮着頭躲到他懷裡,隻留兩邊似紅瑪瑙半弧的耳根在外。
她的嬌羞在他看來也是靈動可人。他氣息燙得厲害,如願嘗到嫣紅晨露,恍如夢寐,手上桎梏力度不減半分。在她耳畔問再來,怎麼說時憬都不理他,小手握拳輕捶他的胸膛。
夜裡,時憬在院内沐浴星光,樓上水聲小了,沈知節留宿,沒有男士衣物用品,去鎮上買了幾套幹淨的服裝,不知道合不合适。他為了和她賠禮千裡迢迢來,趕人未免太無情。
清冽微苦的松香越發濃烈,感知到他來了,緩慢看去,手倚在門框上,很有力量感的肌理線條。另一隻手拿着毛巾在擦頭發。
睡袍稍微有些短,帶子松松垮垮系着,身上冒着水汽,冷白又結實的胸口半敞,殘餘的水珠滴滴落落流到鎖骨,到胸膛内,隐匿不見。
時憬無意識咽了咽嘴裡的甘涎,輕咬下唇,不敢在任何一個部位多停留一秒,急忙轉過身背對他。請他住一夜她真想不開。
沈知節像看出她的想法,走到她背後,散漫不羁捋了捋發根,眸子如月色下寬闊無垠的原野,有着微亮的火苗,嗓音平靜:“小憬剛才看我了?”
被逮了個正着,時憬毫無心虛感,天真清澈的沖着他點頭,像是在說看看怎麼了,就是不算亮堂看也看不清。正是隐隐約約最為緻命。
她的神态令沈知節嘴角含笑,一副躺平不想動的表情:“任君欣賞,絕不反抗。”
柳葉阿姨說,小院兒是時憬選的地,這座山峰地處偏僻沒開發沒砍伐,海拔适中,他上山聽聞源源不斷的流水潺潺濯秀,不知其末,她安甯清明,如不顯不露雲霧遮蔽的山巒,遠望會忘卻稀釋負能量。
他去過類似的森林式度假區,比這裡高檔,精美,不如在她身邊舒适,不用迎合甚微,會不會有人偷拍,跟蹤,不用時刻保持微笑。以為她在此躲他,是他将自己在她心裡的位置看得太重。
時憬心口止不住的起伏,聽到他說的她也不會做,下午那場夠了,再下理智會為情感讓路,仰視頭頂,白天看快下雨,晚上星象又是放晴,說變就變。
沈知節見她不動,側首撩起眼皮噙着笑看她,語氣冷淡:“小憬,你說獨居女性留異性住下意味着什麼?”
時憬輕挑眉尾,眉眼淑麗間是一切不及的風韻,他隻差說她的名字了:“你是見色起意的人?”
他倆都清楚對方想問想說的。
沈知節默默勾了下唇,手臂比大腦更快做出決斷,不費力摟緊少女纖軟的腰,灼熱的吐息落到她耳畔,冷沉的音調像彎曲不直的長勾。耳朵到大腦,向着心尖兒軟肉而去。
“不要對男性抱有他們是謙謙君子的希望。任何男人都是。”
時憬瞥他,肩背很寬,發梢略帶潮濕,露在外面的後頸骨節突出,眉眼收斂,讓人豔羨的高鼻梁,嘴角提了提,看上去比平時多了幾分随性。
說着不知道在說自己還是别人又冠冕的話,腰間的手卻是不肯動一下。
她一把推到他在椅子上,撫上他裸露在外的胸口肌膚,手指遊移,目光裡迷茫疑慮交織,再往下一點,手會伸進袍子裡。
沈知節沒阻止也沒幫忙,他盯着她櫻粉的唇瓣,她能對他做到什麼程度,眼底劃過一抹暗芒。
出人意料的是,時憬攏了攏兩邊的布料,他胸口那塊遮得嚴嚴實實。
他爆紅第一年,有富婆排隊開千萬和時尚影視國際資源換和他一度良宵,他真有心思,睡光風霁月萬人之上的男人,她也不算虧。但他,不會有。
“開始那兩下手感不錯。晚安,好夢。”
為了身體着想。她捂着绯紅的臉快速逃離,踩到台階腳下踉跄幾步站穩。
沈知節擡頭看閃閃星光,笑意在臉上流轉。
清晨,薄霧漂浮,天邊剛起魚肚白,時憬六點醒來,樓下廚房,黑長石砂鍋底是小股小股在燃的焰苗,鍋中是熬得噴香咕噜的牛骨湯,案闆上是切好拉好的手擀面,有兩個拉面空碗。
水開下面條,煮熟後挑出,加上牛骨湯,野蔥,蒜末,鹽,辣椒油,配上溏心蛋和雞毛菜,勁道入味。
她正要上樓叫他,卻見他一頭黑發拂在上額,穿着白背心,昨晚沒看清的這會看得明白,手臂肌肉結實,半是慵懶半是強勢,不緊不慢走下木梯。
兩人安靜享用早餐,碗裡的面湯見底,沈知節這下知道時憬的廚藝為何駕輕就熟,常一人食,做時專注忘我,做任何事都不會太差。
時憬全程沒擡過頭,吃完一人去鎮上買菜,回來放下背簍到雜物間,取出買的肉類和小零食。
沈知節在前院開直播和粉絲們聊《島籠》。也有觀影後路轉粉的網友,問題多得看不過來,角色理解和人物形象,最近忙什麼,工作安排等。
身後是池苑,粉絲問是不是出去參觀哪個古典庭院。
他沒戴耳機,沒放低聲音,說的每個字她都聽得見。
“在一個茂林修竹的秘境,微博《島籠》殺青的花束嗎?我很喜歡。”
聽清以後,時憬面上一熱,手上的黃皮百香果險些滑到地上。
“推薦紀錄片麼,最近看了上過熱搜的蘇慈導演的飛天入世,壁畫璀璨無雙。”
她做了杯冰鎮百香果烏龍茶,繞過鏡頭來到他對面,四方杯輕輕推到他眼皮底下,上層冰塊,下層是茶水漸浸的百香果肉,點上鮮薄荷芽,還有支玻璃吸管,明黃色調和天時相合。
沈知節望着鏡頭後方的人露出極淺的笑。
有粉絲眼快捕捉到這瞬刻,公子不是一個人嗎?他的手握着杯子邊緣近距離展示,像極了帶貨主播的操作,評論笑說上鍊接,十塊一杯買了,她們想見見品牌方。
他聲音低柔說和私下沒兩樣,吸引着人每分每秒向他靠近。
“要來看看他們嗎?我的,品牌方大人。”
我的和品牌方大人幾個字帶着流水滋潤過的微啞,顯而易見的蠱惑。
時憬沉默着,眼睛看向地面,心間落下羽毛,酥麻麻的,指節輕壓鬓發,他坐在竹椅上,杯中是擺蕩的汁液,背脊如松,眼尾勾着弧度,亮晶晶的一動不動的望着她。
一隻腳往前走了小步,瑰麗不失淡雅的面容從側後方進入攝像頭可錄範圍,符合傳統審美的端莊,一身白色盤扣水墨畫短袖T恤,長脖如枝頭白雪,素衣比景色也不遜色,周身是和年齡不稱的氣度。
直播間沸騰起來,什麼神級美貌,她們也想擁有沈老師手上那杯仙女做的喝的,往那一坐比别人說得天花亂墜有用。
隻呆了五秒,粉絲們還沒來得及消化驚人的美貌,仙女離開了他們,沈知節隻字未言,隻在她來時動了動手機攝像頭挪位。
微博頭條榜有條沈知節直播間的美女詞條在首位,從上午挂到晚上,幾張直播回放截圖,有人用截圖和鼓吹美貌的女明星對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有人贊美有人嫉恨,有人酸溜溜說是高級整容神P圖,現實不會有人長這樣。
還是對比去年綠書爆紅京劇院閨蜜門照片,是同一個人,照片和截圖都看不出修過痕迹,圖書館看書的清純學姐,好多人說引流,吵到最後帖子沒了,用戶注銷。
下午沈知節在院裡找了圈不見時憬,手機也在桌上,有張去山頂的條子,出門爬石梯,小院離山頂還有幾百步。
她在山頂的白蘭樹下,逐光而立,她輕擡眼簾,裙袂翻飛,手心躺着朵風吹而落的花,狹長聖潔如雪的花瓣。一抹不易看出的笑從眼底顯現。
“小憬想獨占美景麼?”
一道似真而假的懶散又缱绻的聲音在前方響起。
時憬眉目靈動,眼睜睜看着他朝自己走來,眼眶如雨後河流明澈,二十多步,遠不敵她放他在心的時光。真短。
他左右看了看,握住她的手去凸起的巨石前,見證了一場完整又瞬息萬變的夕陽落幕,兩人的身側的影子拉的又寬又長。
時憬有些遲疑的回握住他的手,他們牽手幾次了,他的力道重,她卻不會覺得疼。叫他的名字,輕柔微哽的說了聲謝謝。
為晴空,為大地,為對她側目的他。
沈知節臉部完美,硬朗中帶着溫潤,笑得溫乎,斑斓天色下更是瞳若點漆,她那兩個字用力壓在他心上,他腦中陷入奇怪的嗡鳴,像是運轉不及的開關。
“謝我什麼?”
時憬蓦地轉頭看向他,眼眸微閃,并不做答。漫山遍野的花草樹木,擡頭可見的變化雲彩,不及他閃耀鮮活,有體溫,思想,笑容。
八月,《島籠》票房位列榜首,甩第二名三倍多,老錢看完寫了萬字解析,評分也高,口碑票房同向而行的佳作。名導的班底,好演員,高要求,缺一不可。
時憬看完老錢的解析,齊興發來信息,他最近回京市。等不及來找她分享拍攝的事。還問可不可以蹭頓飯。
久别再見,齊興帶了西北特産,米糕,燒雞,蘋果和葡萄酒,笑還沒暈開,隻見沈知節從屋内走出,平心靜氣的問小憬,中午吃什麼,笑生生沒了,繃緊牙關,手握了下拳。
兩個男人都和時憬合作過,圈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兩人不是無名之輩,不算認識也認識了,齊興手機存了劇照,電影拍完隻等剪輯,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