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了一場雨夾雪,這個初冬因為修真界的混亂本就煎熬,連日不斷的雨夾雪更是讓普通百姓怨聲載道。
被困在客棧裡的人們這幾日來都混了個眼熟,性格比較好的人在這惡劣的天氣影響下都聚在大堂坐着閑聊,其中有人面對這樣的惡劣天氣啐罵道:“這些修士平日裡眼高于頂,成日拿着下巴對人,瞧不起老子,說老子沒有修煉的天賦,他們有?他們又怎麼不處理自己鬧出來的這些事?!”
有人附和道:“就是!說我們這些人天賦不夠無法修仙,他們天賦倒是夠,還不是為了飛升闖出大禍,結果受苦的還是咱們普通人,這叫什麼狗屁天賦?”
“那些仙長平日裡對咱們頤指氣使,咱們為了一個灑掃弟子的名額争得頭破血流,他們還瞧不起咱們,可現在他們闖下彌天大禍,搞得民不聊生,他們倒是縮在門派裡當縮頭烏龜了!”
“以前我為了他們手中一道符紙,伏低做小,就是希望能通過他們的仙術避禍求福,逢兇化吉,可現在看來這修仙也未必能事事如意。”
“唉,這遊仙鎮我是待下去了,之前那金蓮塢成日下冰雹,屋子都砸壞了,現在這遊仙鎮又是雨夾雪,我娘子隻是想在院子裡打個水都給手摔折了,我這腿也摔了三四次,現在都是淤青。”
有人猶豫:“可是……”
突然一陣沉默。
半晌後有人語氣弱弱地打破了這個沉默:“可是這時候離開,隻怕未來十幾年都不會再有更容易入仙門的機會了。”
在場的人心裡都清楚,他們背井離鄉來到金蓮塢求一個求仙問道的機緣,碰了壁也沒有立刻返鄉就是為了等一個機會:
——傳聞當年神魔大戰時人間是主戰場,許多仙人就是當時協助大神對抗魔族,事後神仙将那些人點化成仙,無關天賦,僅是論功行賞,如同民間傳說的封神榜一般。
如今青丘震怒,修真界一團亂麻,他們這些早些年因為天賦被拒的人沒有第一時間離開金蓮塢或者是遊仙鎮這種靠近仙門的地方,完全就是在賭這個機會——當仙門人手不足時,他們或許會被破格收入門中,隻要活下來,活到這次的禍事結束,他們就是自己追逐了前半生的“仙長”之一。
大堂角落裡,一隻蒼白如玉的手慢悠悠地斟滿眼前的兩隻茶杯。
白骨娘子戴着寬大的兜帽遮掩了她那張清麗的臉,聞言低聲嗤笑,面對坐在自己對面明顯心不在焉的季疏道:“去過賭場嗎?”
季疏這幾日戴了昔日在蒼陽派做的那張人皮面具,隻是将臉上那道猙獰可怖的疤痕去掉了,模樣清秀有餘卻并不起眼,鬧哄哄的客棧大堂周圍的人并沒有注意到她們這一桌,聞言擡眼朝讨論得熱火朝天的那一桌瞟了一眼,不解道:“不曾。”
白骨娘子用指尖輕輕敲打茶杯邊緣笑道:“這種人是賭場最喜歡的人,明知道不可能,卻總想去賭那萬分之一的機會,可惜隻能成為他人的盤中餐。”
“你的想法未免太消極了。”季疏坦言道。
“呵。”白骨娘子冷笑,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你不懂,我見過太多這樣的人了,我那伯父和小叔嗜賭如命,爺奶對他們又氣又惱,可惜又膽小如鼠不敢去惹怒他,于是每每遇見他們沉迷賭場時,就會命令我去把他們叫回來,我那會十來歲吧,在賭場裡看着他們滿懷希望地将一切賭在牌桌上的表情跟這些人一模一樣。”
聞言,季疏又擡眸仔細打量了一圈還坐在大堂裡的人,這次認認真真地觀察他們的神情,最後還是歎了一口氣:“……不一樣。”
白骨娘子向後一靠,雙手環胸,撇嘴道:“什麼都沒有了,明知是死路還想去賭,這就是賭徒,他們現在什麼都沒有,隻想着混進仙門得個弟子身份,可即便進去了也是最不值錢的、拿命去填路的那一批,怎麼不一樣?”
季疏語塞,因為她發現白骨娘子說的沒錯。
眼前這些坐在大堂裡一邊抱怨一邊卻不肯離開的人就像賭徒,為了賭那萬分之一的機會進仙門,明知這一切的不合理卻仍要抱着那渺茫的希望坐在這裡等待,甚至明知這一切都是死局。
季疏想,以前她也在不夜城見過類似的人,這些人為了修仙,背着家鄉衆人的不理解與白眼出門,這麼多年在仙門外蹉跎,一年兩年的還好,五年六年的也還會咬牙放棄,而那些在仙門外蹉跎七年八年以上的人已經失去了這樣一事無成的回鄉的勇氣,所以明知是死局也隻能在外賭一把,賭一個機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