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果真的想我,會平白無故從我身邊消失八年嗎?如果是栾清雅,是程澈,你也不會八年沒有一個回響吧?
他把這一連串的酸澀咽在喉中,本想裝作一副自若的樣子,可終究是裝不出來,清俊的眼睛難掩傷感,裴瑾疏咬咬唇,低聲道:“想我?那你連封信都不寫?”
沒成想九方宸訝異地擡起頭看着他,錯愕道:“我寫了師尊。”旋即還有些委屈,“我給你寫了好多信,是你一封都沒有回我。”
“怎麼可能,我一封信都沒收到。”
“我真的寫了啊!!”
海上陣風獵獵,吹拂着兩人的衣擺和碎發。
九方宸扯下身上的披風,把身前的裴瑾疏裹住,“師尊,這不行啊,咱倆得說道說道,我肯定是給你寫信了,寫了那麼一大堆,那麼一大堆呢!我以為你煩了才不回我……”
帶着體溫的溫暖鬥篷披上來,瞬間蓋滅了裴瑾疏的大半怨火。
九方宸喋喋不休,勢要解釋清楚這事,裴瑾疏擡手捂住他的嘴。
“别在這兒灌風了,先回去吧。”
九方宸眨巴了眨巴眼睛,看着這張闊别已久的面龐。
和從前一樣如同神明般出塵脫俗,風姿皎然,眉若遠岫,鳳眸之中有光澤流動,随着出雲的陽光時明時暗。那雙美麗的眼睛就那麼靜靜看着自己,美輪美奂,潋滟動人。
九方宸輕聲道說:“好。”
兩瓣溫軟的唇帶着溫熱的濕意輕輕蹭過他的掌心,連帶着似乎有片羽毛在裴瑾疏的心上撓了一下。
他猛地撤回手,轉回身一抖缰繩,“駕!”
九方宸摟上他精瘦的腰,看着裴瑾疏的耳朵。
好紅,應該不是讓風吹的。
兩人上岸後并行回城。
有太多話想說,可卻不知道怎麼開口,沒找着話頭的兩人隻能互相審視八年未見的人。
裴瑾疏一眼一眼瞟着九方宸。那張完全長開的臉自是他早就預料到的絕世雍容,令他沒想到的是那九方宸成長的如此俊偉,裴瑾疏自己比之他人已是高挑峻拔,可九方宸剛剛在馬上竟将他整個攏在了懷裡。
八年啊,他真的長大了
九方宸看着裴瑾疏那就是直白大方了。見晨光打在他身上,更顯他長身玉立,蕭蕭肅肅。俊朗的側臉皎如清月,帶着那份似有若無的疏離。他右手時不時地輕撫馬頸,看上去有些緊張。
八年了,他一點都沒變。
裴瑾疏被九方宸盯得心慌意亂,腦子裡胡思亂想,有沒有哪根繩帶寄錯了,還是臉上沾什麼東西了?
最後他終于忍不住問:“你一直看我幹嘛?”
九方宸唇角一揚,笑說:“想起首詩,朝見裴清許,朗如玉山行。”
這是裴瑾疏第一次從九方宸嘴裡聽到自己的表字,他按下亂撞的心髒,裝作滿不在乎地說:“拿李太白說裴十四的詩來奉承我,你好意思嗎?”
九方宸往他身邊湊了湊,耍無賴道:“哎呀,我文才粗陋,隻能借花獻佛嘛!”
話一說起,倒是沖淡了拘束的氛圍。兩人嘴上你來我往,卻又各懷心思向着城中走去。
直到來到城門邊。守門的猴子見兩人走來,看清裴瑾疏後欣喜地迎上去關切,問那海盜如何。
“解決了,至于他那些小喽啰……”裴瑾疏看向九方宸。
九方宸想了想說:“那些大蝦和螃蟹?烤了。”
猴子這才看向九方宸,心想既然是裴瑾疏的朋友那就不收過路押金了,啧啧啧,不愧是裴老弟的朋友,長真俊呐,俊的跟那誰似的……
嗯?
猴子仔細看了看九方宸,忽然雙目瞪圓,伸手指着他張開了口。
九方宸臉色一變,趁猴子還沒喊出聲,一把拉住裴瑾疏的手就往城中沖去。
“怎麼了?”裴瑾疏錯愕。
“等會兒妖怪們圍上來,我們就不好脫身了。”
裴瑾疏想起自己蘇醒那天的情景,整個就是一個身不由己。
想着他反握住九方宸的手,跟着他向前跑去,兩人在晨光中飛馳,将那聲“九方大哥回來了!”遠遠甩在了身後。
裴瑾疏還是住在那個小屋子裡,這裡靈力充沛,是個适合修煉的地方,再說他孤家寡人,有張床就夠了。
兩人跑的距離不短,來到門口氣喘籲籲地緩着。
裴瑾疏扶着一棵巨樹微微喘着,心中暗罵九方宸怎麼那麼能跑,鏡城是個山城,裴瑾疏又住在山頂,這一路玩命疾馳上來也給他累得夠嗆。
“師……師尊,你門口,好像有個烏龜。”
九方宸扶着膝蓋,一邊大口呼吸,一邊指向裴瑾疏的門口。
裴瑾疏轉頭一看,果真一隻大殼烏龜趴在自家門口。兩人又往前走進幾步,才發現那不是什麼烏龜,是隻背着包袱的樹懶,樹懶眼珠慢慢轉向裴瑾疏,慢條斯理開口:“裴……瑾……疏……的……信。”
裴瑾疏:“……”
九方宸:“……”
得,這下也不用解釋了。
九方宸伸長脖子看了看已經不遠的鏡城主宅邸,細想了下對裴瑾疏說:“師尊你等我一下,我先去見一下鏡城主交代些事情。”
裴瑾疏點了點頭,雖然心下不舍,可于情于理九方宸也應該見過鏡城主。看着九方宸離開,他彎下腰跟樹懶道謝簽收了信件。
他從小到大的教養都是送人要目送到看不見,可等了近一炷香的功夫,那樹懶還在他的視線裡。
裴瑾疏深吸一口氣,決定暫時放棄自己的教養,他将那一麻袋信甩到肩上,大步進了門。
九方宸去了兩個時辰,裴瑾疏用這兩個時辰看完了九方宸給他寫的信。
每封信根據他不同的心情和故事賣弄着各種字體,簪花小楷,狂草,隸書,篆書,偶爾興起還用上了甲骨文。
顯然他學習不精,很多甲骨文一看就是他自己編的,不過那王八寫得是真标準。
随信而來的是各地的美麗花葉,每次在最後都留下了自己下一站的地址,後來開始暗戳戳寫一些有的沒的話暗示裴瑾疏給他寫信,再後來甚至開始理直氣壯地訴苦“師尊你一封信都不給我寫嘛!”連送來的花都垂頭喪氣的。
一床攤開的白紙黑字寫滿了情意和委屈。
裴瑾疏看得是好笑又覺得可憐,想想那樹獺又開始生氣,到底誰安排他送信啊!
師尊,你瞧,妖界的山茶開了,可我已經不喜歡山茶了。
那信上附贈了一枝風幹的桂花。
裴瑾疏心一動,忽然有些慌亂。
這是……什麼意思啊。
肯定是自己想多了,裴瑾疏你個不要臉的,看見人家長大了就開始有歪心思。
他給了自己一個巴掌。
他把信連同花分門别類整理好,小心翼翼收進了乾坤囊。剛收完就聽見門打開的聲音,在這兒敢自己開門進他屋子的也就剛回來的那個小兔崽子了。
還沒等他看清門口的白影已經蹦到了他面前,九方宸趴在了床邊,一雙眼睛亮晶晶看着他。
那麼高大個人,在自己面前一縮,居然能縮成這麼可愛的樣子。
裴瑾疏忍不住伸出手在九方宸那張俊臉上一扯。
九方宸嘴角噙着笑意,眼睛彎成了月牙,濃密的睫毛搭在白皙的下眼簾上,怎麼看都是憨态可掬的樣子。
“這麼多年都不回來,在外面幹嘛了?”
“掙錢!掙錢給你花!”
這倒是真不假。
裴瑾疏輕輕拍了一下九方宸的臉,說:“你還記得我閉關之前你和我說了什麼嗎?”
聞言,九方宸直起身,收起了撒嬌讨好的笑意,正色道:“師尊,先告訴你個好消息,師伯和程澈都活着。”
裴瑾疏一怔,一時間話都說不利索:“真……真的嗎?”
九方宸看着那雙瞬間濕潤的眼睛,他雙手抓住裴瑾疏的胳膊道:“是,他們都活着,但是師伯……應該是殘廢了。”
裴瑾疏薄唇緊抿,良久才敢問他:“怎麼殘了?”
“據說是站不起來。”
裴瑾疏神色黯然,最終閉目長歎一口氣說:“隻要活着就好。”
“師尊,”九方宸坐上床,他看着裴瑾疏濕潤的羽睫,“剛剛那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我想跟你說的是,這麼多年了,我們該回去了。”
裴瑾疏猛地擡頭,看着一臉鄭重的九方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