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夜色之間,室井靜信獨自一個人走在山間的小道之中,手中提着一盞油燈,雖然油燈隻能照亮他面前的一小片道路,而且他的木屐一直踩在草上也說明了這條道路幾乎沒有什麼人會走,但是從他的步伐以及行進速度上來看,他依舊是輕車熟路的。
沒過多久,他的面前出現了一座廢棄的小教堂,他站在教堂前面,靜靜地看着這座因為村中盛行佛教而落寞下去的天主教堂,火光之下依稀能看見教堂蒙塵的彩繪玻璃,上面畫着耶稣,聖母,天使,一切都是永恒的天堂的主體。
室井靜信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身後傳來了草叢窸窣的聲響,他一邊循聲緩緩轉過頭一邊輕聲喚道:“沙子——?”
油燈火光的盡頭站着的卻并非那名身形嬌小,面容可愛,肌膚蒼白的女孩,而是一名金色短發碧色眼眸,帶着一副眼鏡的青年。
金發的英靈自然也看到了站在那裡的室井靜信,他站在原地,沒有再朝對方靠近:“室井副主持,來的并不是沙子,讓您失望了。”
室井靜信聞言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您的到來并不會讓我失望,應該要說抱歉的是我,雖然心裡多少有所準備,但是……”
“但是您畢竟參加過我的葬禮,還為我念誦過經文?”金發英靈一反往常的彬彬有禮,打斷了室井靜信的話,他微微眯起眼看向這位身上還穿着黑色僧衣以及袈裟的人,“您既然站在這裡,就說明您已經做好決定了吧?以一個人類的身份,站在……我們這邊?”
室井靜信沉默了一下,不知道是為這位異國青年有些一反常态的表現感到吃驚還是因為後者突如其來的質問,不過金發英靈并不打算任其保持沉默,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請跟我來吧。”
“現在村莊裡一片混亂,我知道一條能快速通往兼正的路,是沙子告訴我的,她讓我來接你。”金發英靈一邊說着一邊轉過身,隻不過他通過肢體所表現出來的态度卻遠不像他話語中的那樣恭敬。
室井靜信不知道該說什麼來緩和兩人之間僵硬的氣氛,因為他在這之前聽說過這位異國青年的妻子的情況,雖然還沒有舉辦葬禮,但是他聽那個時候還把自己當成友人的敏夫說過對方妻子也感染了“夏季感冒”,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可以理解這位青年面對自己時的态度。
走在他前面卻跟那些屍鬼一樣完全不需要照明的金發青年卻明顯并不打算放過他,他不知道是出于挖苦還是其他的目的,主動搭話道:“說起來,我拜讀過室井先生的著作,那本著作就叫《屍鬼》。”
室井靜信有些驚訝地擡頭,卻還是隻能看到火光下青年的背影。
金發英靈當然不可能告訴身後的人那本書是自家Master從村中的書鋪租借來的,而且塞給他看的時候還非常失禮地說“我倒要看看那個一看就一肚子壞水的假和尚能寫出什麼好東西來”。
雖然那個時候聽上去是有些失禮了,因為他身後的這位僧人那個時候還不停地問村中出現的緻死的“怪病”四處奔走,但是現在想來,那些話或許應該被稱為某種程度上的強大直覺吧。
“《屍鬼》的主人公有着帶來‘滅亡’的體質,凡他所觸碰的作物皆會枯萎,凡他所觸碰的水井皆會枯竭,他時常有着毀滅的念頭,他喜愛村莊,因而厭棄着自己,然而主人公的弟弟卻善良且受村人愛戴,擁有者‘複蘇’的體質,凡他所碰觸的病人皆康複,植物生長,枯井生水,主人公因此而對自己的弟弟心生妒忌并将其殺害。”
“自從弟弟死亡之後,主人公每每都能看到作為‘屍鬼’複生的弟弟,他因此日日夜夜受強烈的愧疚感折磨,然而……”
金發青年對着身後這本書的作者緩緩訴說書本的内容:“哥哥和弟弟本就是同一個人,殺死弟弟就是在殺死那個為村莊帶來美好的弟弟,哥哥愛着村莊卻會毀滅村莊,弟弟憎惡村莊卻會為村莊帶來複蘇,哥哥殺死弟弟象征着熱愛村莊的部分想要殺死憎惡着村莊的部分。”
“然而弟弟卻以‘屍鬼’的身份複生了,也就是說,對村莊的惡意和憎惡是無法随着‘自殺’而了結的,所以您站在了這裡,我這麼解讀可以得到作者的認可嗎,室井先生?”
室井靜信沉默了很久,而走在他前面的金發英靈也并不着急,隻是接着緩緩說道:“你們看見玫瑰,就說美麗,看見蛇,就說惡心,你們不知道,這個世界,玫瑰和蛇本是親密的朋友,到了夜晚,它們互相轉化,蛇面頰鮮紅,玫瑰鱗片閃閃。”
室井靜信回過神來,重複了一邊這段話,忍不住露出了自從與自己的兒時玩伴分道揚镳之後的第一個笑容:“蛇與玫瑰,多麼有趣的想法,我很喜歡這段話,請問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