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日清晨,第一縷陽光還未完全驅散夜的寒意,秀橘如往常一樣去喚醒迎春,卻驚見迎春懸于梁上,已然自盡,吓得她兩眼一黑昏了過去。刹那間,錦春院上下亂作一團,哭喊聲、叫嚷聲交織在一起。有人匆匆跑去報官,不多時,府衙衙役們便匆匆趕來。
待秀橘悠悠轉醒,眼中滿是悲戚與憤恨,她哽咽着道出真相:迎春乃榮國府賈赦老爺的女兒,本是金枝玉葉,卻被嫁給孫紹祖後慘遭休棄,後又被那狠心之人賣至這錦香院。迎春生性高潔,怎能忍受這等羞辱,終是含恨而去。
錦香院的鸨母卻不慌不忙,拿出一份賣身契,振振有詞地聲稱買的是犯官族人,他們也是花了銀子的,迎春自盡是她自己想不開,咎由自取,錦香院不但無罪,還平白損失了銀子。衙役們面面相觑,一時也難以決斷,隻得令仵作仔細查證死因,确認無誤後,先讓錦香院的人将迎春的屍身收斂埋葬。随後,鎖了鸨母和秀橘一幹人證,帶着凝重的神色回府衙彙報,等待進一步的查證,這案子在這清晨的混亂中,拉開了充滿波折的序幕。
衙役們各個行色匆匆,腳步急切地趕回府衙。一到大堂之下,便整整齊齊地排班立定,大氣都不敢出。為首的衙役清了清嗓子,将此次事件的前因後果、細枝末節,詳詳細細、原原本本回禀給高坐于上的知府大人。
知府原本神色沉穩,面容鎮定,隻靜靜聽着。可随着衙役的講述,他的臉色愈發凝重,漸漸籠上一層陰雲。待聽聞此事既涉及當地聲名赫赫、根基深厚的名門望族榮國府,又牽扯進那複雜詭谲、着實惡劣的人口販賣惡行時,不禁在心底暗暗叫苦,眉頭擰成了個“川”字,暗自思忖這可如何是好。
知府沉思良久,轉瞬便當機立斷。他即刻喚來平日裡最為得力的手下,言辭懇切又帶着幾分威嚴道:“你們務必想盡一切辦法,去查探那孫紹祖的行蹤,将他的家世背景、過往行徑都給我查得清清楚楚,此案的關鍵,怕是就在此人身上了。” 打發走他們後,知府又親自領着師爺等人,一頭紮進後堂,将那賣身契擺于案上,拿着放大鏡,一寸一寸地仔細查看,從紙張的紋理、質地,到字迹的筆鋒、走勢,再到印章的形狀、印記,各個方面逐一甄别,恨不得将這紙契約看穿,一心要找出其中真僞以及合法性的破綻。
然而,一晃幾日過去,這調查工作卻如陷入泥潭一般,舉步維艱。派出去查探的人回來複命,皆是一臉無奈,稱那孫紹祖好似驚弓之鳥,察覺到危險,早早便躲了起來,尋遍各處都不見其蹤影。衆人又将那賣身契反複查驗,從白天到黑夜,眼睛都熬得布滿血絲,卻愣是看不出一絲明顯的破綻 ,實在是棘手至極。
且說彼時,榮國府内下人得了迎春的噩耗,這消息恰似一陣疾風,瞬間在府中刮得沸沸揚揚。阖府上下,一片嘩然。
賈赦因之前犯事,已然被官府收押,正在獄中受那刑罰之苦。聽聞女兒迎春竟落得這般凄慘下場,他心中縱有千般愧疚,萬般懊悔,卻也隻能被囚于這牢籠之中,空自嗟歎,有心無力。
賈政呢,因官場之事正停職待命,一舉一動皆受限制,況且此時局勢複雜,他便是有心為迎春奔走,也着實不便出面。
府中的女眷們,向來與迎春情誼深厚,得知這令人心碎的悲慘結局,個個悲痛萬分,猶如天塌地陷一般。賈母顫顫巍巍地坐在榻上,白發淩亂,淚水止不住地縱橫而下,哭得幾近昏厥。她那蒼老的聲音帶着無盡的悲恸,斷斷續續地哽咽着:“我那苦命的迎春啊,打小就懂事得讓人心疼,乖巧伶俐,從不曾惹是生非,怎麼就平白遭了這般大罪!老天爺啊,你這是為何呀!”
王夫人站在一旁,同樣是滿臉淚痕,眼眶紅腫得厲害。她強忍着悲痛,輕柔地為賈母順着氣,不住地勸慰道:“老太太,您可要保重身子啊。您若傷了身體,迎春在天之靈又怎能安心。咱們賈府世代簪纓,豈會咽下這口氣,定要為迎春讨回個公道,讓那作惡之人得到應有的懲處!”
李纨、王熙鳳等一衆媳婦,還有惜春、黛玉等姑娘們,也都聚在一旁,各個哭得梨花帶雨。一時間,屋内哭聲一片,聞者落淚。
衆人商議之後,決定在府中設起靈堂。那靈堂布置得莊嚴肅穆,白幔飄飄,香煙袅袅。供桌上擺滿了各種祭品,皆是迎春生前喜愛之物。府中的女眷們每日都身着素服,前來靈堂誦經超度,希望能為迎春的亡魂求得安息,讓她在黃泉路上走得安穩些。
且說知府正為這案子絞盡腦汁、愁眉不展,被各方壓力逼得進退兩難之際,一日,上頭突然來了位神秘的信使。那信使神色冷峻,将一封密信悄然遞到知府手中。知府接過信,剛一打開,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信中雖未明言,但字裡行間皆是暗示,讓他盡快将這案子草草了結。
知府心中叫苦連天,卻哪敢違逆上頭的意旨。實在沒奈何,隻得抖擻精神升堂宣判。那大堂之上,氣氛壓抑得好似能擰出水來,衆人皆大氣兒不敢出。
知府強撐着,提高嗓音宣讀判決:“經本府詳查,孫紹祖與錦香院雖涉此案,然情節從輕論處。判孫紹祖與錦香院各賠償賈赦二百兩銀子,由賈赦之妻邢氏代收。至于賈迎春之死,認定為意外事故,無需再作深究。”這判決一出,堂下一片嘩然,衆人面面相觑,皆露驚色。
孫紹祖的管家站在堂下,嘴角不經意間浮起一抹得意的淺笑,轉瞬即逝,卻還是被有心人瞧了去。錦香院的老鸨,更是忙不疊地點頭哈腰,滿臉堆笑,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仿佛逃過了一場天大的劫難。
再看賈府這邊,邢夫人聽聞判決,面上雖還維持着端莊,心裡卻似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她暗自思忖,這區區四百兩銀子,如何能抵得上迎春的一條性命?可又能怎樣呢?隻得默默收起銀子,心中滿是對命運無常的無奈與悲歎。
且說秀橘在府衙大牢之中,聽聞這荒謬絕倫的判決,隻覺如遭雷擊,心頭恰似被重錘猛擊。悲憤之情如洶湧潮水,瞬間将她淹沒。她雙眼圓睜,目光中似要噴出火來,雙手緊緊握拳,指節都因用力而泛白,胸腔裡滿是無處宣洩的怒火。可待她環顧四周,那冰冷的鐵栅欄橫在眼前,禁锢着她的身體,也讓她徹底清醒過來,明白自己縱有千般憤怒,卻也無力回天。滿腔的激憤,最終化作一聲沉重至極的歎息,消散在這陰暗的牢房之中。
說來也算她命不該絕,命運的輪盤在這殘酷之際,竟也轉出一絲生機。她因禍得福,成功脫了奴籍,成為自由身。可重獲自由的那一刻,她卻沒有半分喜悅。在這世間,她本就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唯一割舍不下的,便是已逝的迎春小姐。往昔與迎春相處的點點滴滴,樁樁件件湧上心頭。迎春的溫柔善良,對她的關懷備至,那些主仆相伴的美好時光,都成了她心中最珍貴的回憶。念及此,她毅然決然地回到那已然被查封,盡顯破敗蕭條的甯國府,決心留在邢夫人身邊,盡心服侍。
此時的賈府,早已沒了往昔的繁華熱鬧,恰似一座被命運遺棄的荒宅。賈珍、賈蓉因犯下罪孽,被官府收押入獄,往日的驕橫跋扈早已不見蹤影,隻剩下一臉的落魄與頹喪。賈赦更是戴着枷鎖,在衆人面前示衆,往昔的威風凜凜全然無存,淪為街頭巷尾人們議論的笑柄。而賈政,也因受牽連待罪停職,隻能困在家中,對着書房的四壁暗自傷懷,空有一腔抱負,卻無處施展。
面對這般不公的判決,賈府衆人縱是滿心不甘,卻也深知在權勢的重壓之下,任何反抗都不過是蚍蜉撼樹,徒勞無功。隻能無奈接受,徒喚奈何。府中的女眷們,時常聚在一處,回憶着往昔府中的熱鬧景象,歡聲笑語猶在耳畔,可如今卻隻能對着這清冷的庭院,暗自垂淚,以淚洗面。男人們則多在書房或庭院的角落,沉默不語,借酒澆愁,一杯又一杯,試圖在醉意中忘卻這命運的無常與世間的炎涼。
且說那薛蝌與邢岫煙的婚事,原是薛姨媽一心熱絡地張羅着。邢岫煙生得溫柔婉約、知書達理,恰似那空谷幽蘭,淡雅清新;薛蝌亦是一表人才、穩重可靠,仿若那挺拔玉樹,風姿綽約,二人站在一處,端的是十分般配,任誰見了都要贊一聲好姻緣。故而此事甚得賈母歡心,老太太極力支持,在那賈府之中,也算是樁美事。
彼時,在尤氏、邢夫人等衆人的見證下,兩家歡歡喜喜、鄭重其事地訂下了婚約,隻等那良辰吉日一到,便要完婚。誰料想,風雲突變,現今這賈府竟是風雨飄搖,搖搖欲墜,府中諸事皆不順暢,衆人皆如驚弓之鳥,各個自危。那壓抑沉悶的氛圍,仿若濃厚的烏雲一般,沉甸甸地籠罩着賈府的每一寸土地。
薛姨媽素來信奉傳統之觀念,在這惶惶不安之際,心中便笃定地認為,喜事或許能為這衰敗的運勢帶來轉機。于是,她便與衆人商議,提出要盡快辦好薛蝌和邢岫煙的婚事,也好沖沖這晦氣,期望借此為家族招來新的希望與好運,使薛家能在這動蕩不安的局勢之中,尋得一絲安穩與祥和。再者,兩個年輕人既已情投意合,早日成婚,也能在這亂世之中相互扶持,共築愛巢,也算有個依靠。
衆人商議既定,便匆匆忙忙地籌備起婚事來。雖說時日倉促,可這婚禮的排場倒也沒省,大紅的喜字貼滿了門窗,喜慶的燈籠高高挂起,隻是那喜慶之中,總透着幾分倉促與不安。到了成婚那日,薛蝌身着紅袍,英姿飒爽中帶着幾分緊張;邢岫煙鳳冠霞帔,嬌羞的面容下難掩憂慮。二人在衆人的簇擁下,行了拜堂之禮,禮成後,送入洞房。
且瞧那前來祝賀的一衆親友,皆圍聚于一處,你方唱罷我登場,叽叽喳喳個不停,口中紛紛道出一串串吉祥話兒來。但見衆人臉上雖皆挂着那看似歡喜的笑容,然細細瞧去,那笑容背後,恰似那幽幽深潭,各自藏着不為人知的心思與隐憂,真真是人心隔肚皮,表裡未必如一。
單說那莺兒,悄沒聲兒地獨自立在那不起眼的角落裡,恰似一隻受傷後躲在暗處獨自舔舐傷口的小獸。她緩緩背過身去,不願旁人瞧見自己的失态,擡手輕輕抹着那撲簌簌滾落的眼淚,心中滋味,恰似打翻了五味瓶,酸澀苦楚,難以言表。
她淚光閃閃,眼眸兒緊緊地盯着薛蝌那挺拔如松的身影,一時間,往昔在這賈府之中的諸般情形,好似那走馬燈一般,在心頭逐一閃過。憶往昔,這府裡也曾有過不少溫馨暖煦、美好歡愉的時光,奈何歲月無情,世事多變,如今卻早已是物是人非,這赫赫揚揚的賈府,竟也繁華不再,淪落到這步田地,如今連婚事都辦得這般倉促草率。
念及自身,莺兒自小就進了這府裡伺候,與薛蝌相處的那些點點滴滴,不由自主地湧上了心頭。她對薛蝌的那份情意,便如那春日裡的芳草,不知不覺間,在心底裡潛滋暗長,難以抑制,卻無奈身份有别,隻能将這份情愫默默地藏于心底深處,無人知曉。可如今眼睜睜看着他迎娶了别家姑娘,那股酸澀之感瞬間湧上心頭,好似有無數小蟲在心房之中來回啃噬,痛意絲絲縷縷地蔓延至全身,痛得她幾欲窒息。再想到自己那未蔔的前途命運,眼見着這賈府一日不如一日,日漸衰敗,自己身為丫鬟,日後恐也隻能在這深宅大院之中,繼續過着寄人籬下的日子,孤苦伶仃,無人倚靠,直至終老。如此思量一番,不禁悲從中來,淚水恰似那決堤之水,洶湧而下,怎麼也止不住。可她生性要強,又怕旁人瞧見自己這副失魂落魄的狼狽模樣,隻能緊緊咬着下唇,拼了命地強忍着那嗚咽之聲,雙肩微微顫抖,身子也跟着輕輕晃動,滿心的苦楚無處訴說,隻能默默地吞咽下去,暗自神傷,個中滋味,唯有自己知曉。
話說那年秋日,金風送爽,楓葉如丹。寶琴在衆人的祝福聲中入了梅府,開啟了她的新生活。婚後的寶琴與梅公子情投意合,小兩口的日子甜甜蜜蜜,如膠似漆,舉手投足間滿是新婚燕爾的幸福與甜蜜。而此時,薛蟠也因種種機緣巧合被釋放出來,這一消息讓薛家上下喜出望外,衆人皆認為這是寶琴婚事帶來的好運,仿佛是上天有意安排這一樁樁喜事來沖散薛家過往的陰霾,讓這個家重新煥發生機,薛家上下也因這門親事塵埃落定而稍感寬慰。
卻道是命運無常,造化弄人,那命運的齒輪偏在此刻狠狠扭轉。寶琴新婚未久,新郎便被梅翰林差遣至杭州書院攻讀科舉課程,一心籌備那秋闱科考,隻盼能金榜題名,光大門楣。寶琴在這梅府之中,雖新婚燕爾便與丈夫分離,卻也守着本分,每日于閨閣之中,或吟詩弄琴,或刺繡女紅,隻等夫君歸來。
這日,和風煦煦,梅府上下本皆各司其職,靜谧安好。忽然,一陣淩亂而急促的腳步聲裹挾着惶恐的呼喊,直直地沖破了梅府的朱門,将原本的喜慶祥和擊得粉碎。隻見那梅府管家,平日裡也算沉穩持重,此刻卻面色慘白如紙,慌慌張張地沖進了大廳,額上豆大的汗珠簌簌滾落,趨近梅翰林身側,顫抖着雙唇,壓低聲音急急說了幾句。這寥寥數語,猶如一道晴天霹靂,刹那間,梅翰林的面皮便沒了血色,眼神裡先是驚恐萬狀,繼而決絕之色頓生。
刹那間,原本張燈結彩、滿溢着喜氣的梅府,仿若被一層厚厚的烏雲嚴嚴實實地罩住,暗沉壓抑。那些下人們,前一刻還滿臉堆笑、恭敬有加,轉瞬之間,便換上了冷漠疏離之色,目光中滿是驅趕之意,仿佛寶琴一下子成了不祥之人。
寶琴尚在懵懂之中,她今日晨起還精心梳妝,盼着遠方的夫君能有佳音傳來,此刻卻聽得這府中喧鬧異常,心中不安,便蓮步輕移踏入大廳。未及開口問詢這慌亂之由,那梅翰林已鐵青着臉,冷冷喝道:“現今賈府已被抄家,那薛家必定也在劫難逃。我梅家世代清譽,怎可與你這等罪臣親眷再有糾葛?這婚事,今日便作罷,你即刻離了此處,莫要牽連我梅家!”寶琴隻覺周身如墜冰窖,寒氣徹骨,滿心的屈辱與絕望如潮水般洶湧襲來。
她瞪大了雙眸,直直地望着梅翰林,眼中滿是難以置信之色,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咬着銀牙,倔強地不肯落下。寶琴雙唇顫抖,聲音帶着幾分哽咽,掙紮着辯道:“老爺,我既已與相公公成婚,雖尚無子嗣,然夫妻情分尚在,日後歲月還長。如今賈府縱有變故,薛蟠亦已出獄,我寶琴行事磊落,自問未做任何有愧于心之事,您怎能這般薄情寡義,說棄便棄?”梅翰林卻仿若未聞,眉頭緊皺,别過頭去,不願再多瞧她一眼,隻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那幾個粗壯的婆子和小厮便會意,上前欲将寶琴強拉回婚房。
寶琴奮力掙紮,怎奈勢單力薄,被一路拉扯着。一路上,她淚灑衣衫,那精心布置的婚房此刻也似成了牢籠一般。寶琴環顧這曾經滿是憧憬的屋子,悲從中來。她想到與相公往昔的點滴,那溫柔的話語、深情的眼神,如今卻似一場幻夢。而這梅府的無情,更讓她心寒徹骨。她心中暗忖,這世間人情冷暖竟如此瞬息萬變,自己一個弱女子,該何去何從?那原本美好的未來,此刻已如這梅府的天色一般,烏雲蔽日,再無光彩。但寶琴骨子裡的倔強,讓她在這絕境之中,仍未放棄一絲希望,她暗自握緊了拳頭,決心要與這不公的命運抗争到底,哪怕前路荊棘滿布,也絕不輕易屈服。
寶琴失魂落魄地回到婚房,環顧四周,那些往昔在旁殷勤伺候、言笑晏晏的丫鬟們,如今竟似人間蒸發了一般,早沒了蹤影。她滿心悲戚,恨不得立時給遠在杭州求學的相公梅征明修書一封,将這滿腹的委屈與心酸傾訴于他,可這山高水遠的,又如何能通音信?刹那間,寶琴隻覺一股寒意從心底湧起,迅速蔓延至全身,整個人便如墜冰窖,徹底絕望了。她心下明白,在這“人情似紙張張薄”的世道中,自己縱有千言萬語,此刻也不過是徒勞無功,任何言語都顯得那般蒼白無力。果不其然,不多時,梅府的家丁便如兇神惡煞般闖了進來,不由分說地将她無情地攆出了府門。
寶琴孤零零地站在梅府那冰冷徹骨的大門外,仰頭望着府内依舊高懸的大紅燈籠,那本是新婚之喜的象征,如今卻成了命運對她最大的嘲諷。往昔的種種美好憧憬,婚後夫妻恩愛的甜蜜期許,都在這一刻如夢幻泡影般消逝得無影無蹤,隻留下這無邊無際、深不見底的孤獨與迷茫,恰似那秋風中瑟瑟飄零、無所依傍的落葉,不知何處才是自己的歸宿。
寶琴癱坐在地,淚水在寒風中漸漸幹涸,眼神卻在這死寂之中漸漸凝起了一絲堅毅之光。她心裡通透,如今這境地,梅家是決然靠不住了,能依靠的唯有自己。
那日清晨,寶琴獨自一人拖着沉重的步子離去梅府。一路上,她的心始終提着,稍有風吹草動,便驚出一身冷汗,心中唯有一個念頭,便是回到賈府梨香院。這一路的艱辛實難用言語盡述,餓了,便從包袱裡掏出些發硬得咯牙的幹糧,強忍着咽下;渴了,就尋那山間的清泉,也顧不得許多,俯身便飲。想當初,她也是金尊玉貴的小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如今卻落得這般風餐露宿、狼狽不堪的田地。腳下的繡鞋早已磨破了底,腳趾露在外面,被路上的石子硌得生疼;身上的衣裳也被荊棘劃得七零八落,褴褛不堪。烈日高懸,灼灼其華,她卻唇焦口燥,好不容易尋到一條小溪,那溪水也渾濁不堪,可實在難耐幹渴,也隻能皺着眉頭捧起,勉強喝下;夜幕降臨,四下裡靜谧得可怕,唯有那風聲鶴唳相伴,她瑟縮在樹洞或破廟之中,滿心皆是恐懼與惶然,難以成眠。
一日,寶琴行至一處荒僻幽深的山林,擡眼望去,隻見一座古寺隐于山林之間,門上牌匾寫着“智通寺”三個大字。她又累又餓,腳步虛浮,仿若踩在棉花上一般,搖搖晃晃地走進寺中,本隻想尋個地方暫歇片刻,緩一緩這疲憊之極的身心。剛入寺時,她心中滿是惶恐不安,瞧着寺中的僧人們,生怕他們将自己這蓬頭垢面、狼狽至極的女子驅趕出去。豈料寺中的和尚見她形容憔悴、楚楚可憐,心生憐憫,動了恻隐之心,并未為難她,隻默默地将她引至一處偏殿的角落,示意她在此歇腳。寶琴見狀,心中自是感激不盡,可一摸身上,分文皆無,實在無以為報,一時又添了幾分窘迫與無奈,那本就蒼白的臉上泛起一抹羞紅,低垂着頭,坐在角落裡,暗自神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