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在紫鵑的懷中哭了許久,直到淚水幹涸,雙眼紅腫,才緩緩擡起頭來。她的眼神中透着絕望後的堅定,輕輕推開紫鵑,低聲說道:“紫鵑,你先出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紫鵑雖滿心擔憂,卻也不敢違拗,隻得默默退下,守在門外。
黛玉獨自坐在榻上,思緒漸漸清晰起來。她深知這一去北靜王府,便如踏入牢籠,再無自由與真愛可言。但她絕不願就此屈服于命運的安排,她要為自己的幸福抗争到底。
“寶玉……”黛玉輕聲呼喚着這個名字,仿佛從心底汲取力量。她想起寶玉的深情與純真,想起他們一起在園中度過的美好時光,那是她生命中最珍貴的回憶,也是她如今反抗的勇氣來源。
突然,黛玉起身走向書桌,拿起筆墨,在紙上奮筆疾書。她要給寶玉寫一封信,将自己的心意和處境告訴他,即便可能無法改變結局,她也要讓寶玉知道,她的心從未改變。
信寫完後,黛玉小心地将其折好,藏在衣袖之中。她知道,這封信是她最後的希望,也是她對愛情的堅守。
此時,窗外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和說話聲,黛玉心中一驚,她知道,接她的人恐怕就要來了。她深吸一口氣,整了整衣衫,臉上露出一絲決然的神情。她暗暗發誓,無論如何,她都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愛情和自由,哪怕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不多時,邢夫人帶着幾個婆子并丫鬟進來,滿臉堆笑卻難掩急切地說道:“姑娘,北靜王府的轎子已在門外候着了,姑娘快些收拾收拾,莫讓人家久等。”黛玉隻作未聞,靜靜地坐在那裡,仿若一座冰雕,渾身散發着拒人于千裡之外的冷意。
邢夫人見狀,微微皺眉,走上前幾步,又道:“姑娘,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福分。北靜王年少有為,身份尊貴,能嫁與他,是姑娘的造化。”黛玉擡眸,眼神冰冷似雪,直直地盯着邢夫人,那目光仿若兩把利刃,直刺得邢夫人心中一慌,不自覺地退了一步。
“舅母,我自是知道這是怎樣的‘喜事’。”黛玉的聲音清冷,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隻是我父母早亡,婚姻大事,原該由我自己做主。如今這般,卻連問都不問我一聲,便要将我随意許人,這又是何道理?”
邢夫人被噎得面色一紅,幹笑兩聲,說道:“姑娘這是說的哪裡話?這門親事可是老爺們仔細斟酌過的,自然是為姑娘好。”說罷,便使了個眼色,幾個婆子上前欲拉黛玉起身。
黛玉猛地甩開婆子的手,站起身來,厲聲道:“我今日便把話說明白了,我斷不會嫁給北靜王!我心裡隻有寶玉一個人,除了他,我誰也不嫁!”邢夫人聽了,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驚惶地說道:“姑娘,你可莫要糊塗!這豈是你能任性的事?”
正在僵持不下之際,隻聽得外面一陣喧鬧,原來是寶玉聽聞消息,匆匆趕來。寶玉沖進屋内,看到黛玉滿臉淚痕,心中一痛,幾步上前,将黛玉護在身後,怒視着邢夫人等人,大聲說道:“我不許你們帶走林妹妹!我要娶她為妻!”邢夫人等人見狀,皆是面面相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屋内的氣氛緊張到了極點,一場激烈的沖突似乎在所難免。
邢夫人臉上一陣白一陣紅,她萬萬沒想到寶玉會在此時闖進來,還公然說出這番話。她定了定神,強壓着心頭的怒火與驚愕,說道:“寶玉,你這孩子,莫要在此胡言亂語。婚姻大事,豈是你能随意置喙的?這是老爺們定下的主意,豈容你這般胡鬧!”
寶玉緊緊握着黛玉的手,眼神堅定而決絕,絲毫沒有退縮之意:“我不管什麼老爺們的主意!我隻知道我和林妹妹兩情相悅,今生今世,我非她不娶!”黛玉站在寶玉身後,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她心中既感動又擔憂,她深知寶玉的反抗或許隻會讓事情變得更加複雜棘手,但此刻,寶玉的挺身而出,又讓她感到無比溫暖與安心。
邢夫人見勸不住寶玉,便沖着身旁的婆子們喊道:“還愣着幹什麼?把寶二爺拉開!”幾個婆子面露難色,但又不敢違抗邢夫人的命令,隻得小心翼翼地靠近寶玉。寶玉卻像是一頭發怒的小獸,張開雙臂護住黛玉,怒喝道:“你們誰敢動林妹妹一下,我跟你們沒完!”
正在局面混亂不堪之時,賈政匆匆趕來,他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大聲呵斥道:“寶玉,你這逆子!還不速速退下!”寶玉看到父親,身體微微一顫,但仍倔強地站在原地,不肯挪動半步。賈政見狀,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上前幾步,揚起手便要打寶玉。黛玉見狀,急忙沖出來,跪在賈政面前,哭着說道:“舅舅,求您莫要打寶玉!這一切都是我的錯,要打就打我吧!”
一時間,屋内的氣氛緊張到了極點,每個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不知所措。而此時,北靜王府的人也等得不耐煩了,在外面催促起來,這一聲催促,如同一記重錘,狠狠地敲在每個人的心間,讓本就複雜的局面愈發變得撲朔迷離,難以收拾。
賈政被黛玉這一跪弄得愣了神,他雖惱怒寶玉的忤逆,但黛玉這楚楚可憐的模樣,又讓他一時下不了手。他瞪了寶玉一眼,怒道:“看你幹的好事!”轉而對黛玉說道:“姑娘,這是何苦?快起來!”黛玉卻隻是哭泣,并不起身,聲聲哀求着舅舅放過他們。
此時,北靜王府的催促聲再次傳來,賈政心急如焚,他深知若得罪了北靜王府,賈府怕是會有大麻煩。他咬了咬牙,對着寶玉說道:“寶玉,你若還認我這個父親,就乖乖退下,此事休要再提!”寶玉滿臉漲紅,眼眶中淚水打轉,卻仍堅定地搖頭:“父親,我不能眼睜睜看着林妹妹被帶走,我與她情比金堅!”
賈政怒極,正要發作,卻見賈母在衆人攙扶下顫巍巍地走來。賈母一進屋,便喝道:“都在這兒鬧什麼!”邢夫人等人忙上前将事情經過簡略訴說。賈母聽後,沉默片刻,目光在寶玉和黛玉身上來回打量,最後歎了口氣道:“這門親事是倉促了些,但北靜王府的面子不能不給。”
黛玉一聽,如墜冰窖,隻覺眼前發黑。寶玉更是大喊:“老太太,您怎麼也這樣說?我和林妹妹從小一處長大,您是最疼我們的啊!”賈母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但很快又恢複了決然:“寶玉,你莫要任性!此事關乎賈府興衰,由不得你!”
北靜王府的人已在門外等候多時,賈母對着黛玉說道:“孩子,委屈你了。這也是你的命數。”說罷,示意婆子們将黛玉帶出去。寶玉想要阻攔,卻被賈政和幾個小厮死死拉住。黛玉被帶出屋子的那一刻,回頭望向寶玉,眼中滿是絕望與不舍,那一瞬間,仿佛整個世界都失去了顔色,隻留下無盡的悲哀與凄涼。
黛玉于睡夢中輕輕翻了個身,悠悠轉醒,恍惚間才驚覺方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切竟是一場噩夢。她隻覺喉嚨幹澀發緊,隐隐殘留着夢中哽咽的餘韻,心猶自劇烈跳動,恰似小鹿亂撞,難以平複。伸手一摸,枕邊早已被淚水浸濕了大片。她不由打了個寒顫,頓感肩背乃至全身一片冰冷,仿若置身冰窖之中。黛玉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父母辭世已久,我與寶玉的姻緣卻仍如水中月、鏡中花,飄忽不定。這一切的紛擾與迷茫,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呢?”
回想起夢中那孤苦無依、彷徨無助的情景,黛玉心有餘悸,暗自思忖:倘若寶玉當真有個三長兩短,離我而去,我又該如何在這世間獨自存活?念及此處,她頓感心如刀絞,痛苦萬分,整個人仿若失了魂兒一般,神思恍惚。一時間,淚水又止不住地奪眶而出,她索性放聲大哭一場,直哭得全身微微沁出了些許汗珠。良久,黛玉掙紮着坐起身來,褪去外罩的大襖,喚紫鵑過來為她掖好被子,複又緩緩躺下。然而,她心中千頭萬緒,如亂麻般糾纏,翻來覆去,竟是難以成眠。
隻聽得窗外淅淅飒飒之聲不絕于耳,那聲音時而似風的低吟,時而又像雨的嗚咽,交織在一起,更添了幾分凄清之意。片刻後,遠處又隐隐傳來一陣吆呼聲,在這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黛玉側耳傾聽,卻聽到身旁紫鵑已然睡熟,呼吸聲均勻而舒緩,清晰可聞。黛玉強撐着疲憊的身軀,再次掙紮着爬起身來,裹着被子靜靜坐了一會兒。忽然,一陣涼風從窗縫中悄然潛入,仿若一隻冰冷的手,輕輕撫過她的臉頰,激得她寒毛直豎。黛玉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又緩緩躺了下去。
就在她即将再次陷入朦胧的睡夢中時,竹枝上忽然傳來無數家雀兒的叽叽喳喳聲,啾啾唧唧,喧鬧不停。那聲音透過窗戶上的紙和屜子,漸漸有幾縷清光透了進來,灑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斑駁的光影。
黛玉此時已然徹底清醒過來,她睜開雙眼,雙眸中閃爍着炯炯有神的光芒。可沒過多久,她便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那咳嗽聲在寂靜的屋内回蕩,格外刺耳。紫鵑被這咳嗽聲驚醒,忙不疊地起身,滿臉關切地問道:“姑娘,您這是還沒睡着嗎?怎麼又咳起來了?莫不是着涼了?您瞧,這窗戶紙都泛青了,天也快亮了。姑娘還是再歇會兒吧,養養精神,莫要再想那些勞神費心的事兒了。”黛玉微微喘息着,輕聲答道:“我何嘗不想睡,隻是這心裡亂得很,怎麼也睡不着。你且睡吧,莫要管我。”言罷,又是一陣咳嗽襲來。
紫鵑瞧着黛玉這般模樣,心中酸澀不已,哪裡還睡得着?聽到黛玉又咳了起來,她急忙起身,拿起痰盒遞到黛玉跟前。此時,天已大亮,晨曦透過窗戶灑在屋内,泛起一層淡淡的光暈。黛玉問道:“你不睡了嗎?”紫鵑強擠出一絲笑容,應道:“天都亮了,還睡什麼呢?”黛玉微微點頭,說道:“既如此,那你便把痰盒換了吧。”
紫鵑連忙應聲,手腳麻利地忙碌起來。她先是換了一個幹淨嶄新的痰盒兒,然後将手中那舊痰盒輕輕放在桌上。接着,她輕輕打開套間的門,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又轉身将門關好。随後,她放下那繡着撒花的軟簾,這才走出來叫醒了雪雁。
紫鵑端着痰盒,打開屋門準備去倒掉。就在這時,她不經意間低頭一看,隻見那痰盒裡已滿是痰液,其間竟還隐隐夾雜着幾點血星。這一幕吓得紫鵑花容失色,她情不自禁地失聲驚呼:“哎呀!這可如何是好!”黛玉在屋内聽到聲響,心中一緊,連忙問道:“發生何事了?”
紫鵑猛地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方才失言,急忙改口說道:“我……我剛才手滑了一下,險些把痰盒子摔了,驚擾了姑娘,真是該死。”黛玉眉頭微蹙,追問道:“那盒子裡的痰……可是有什麼不妥?”紫鵑強壓下心中的慌亂,故作鎮定地答道:“沒……沒什麼問題,姑娘莫要擔心。”說罷,她隻覺眼眶一熱,淚水再也忍不住,簌簌地落了下來,聲音也變得哽咽起來。
黛玉因喉間早已覺出些許甜腥之意,心中早有疑惑;方才聽見紫鵑在外頭那詫異的呼聲,此刻又聽她言語間滿是悲戚之态,心中便已猜到了八九分。她輕聲喚道:“紫鵑,進來吧,外頭冷,莫要凍着了。”紫鵑應了一聲,那聲音比之前更加凄慘,鼻音濃重,顯然是在強忍着不讓自己哭出聲來。黛玉聽在耳中,頓覺心涼了半截。隻見紫鵑推門進來時,手中還拿着絹子不停地擦拭着眼角的淚水。
黛玉見狀,輕聲問道:“大清早的,好好的為何哭起來了?”紫鵑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答道:“誰哭了?這早起起來,眼睛裡不知怎的有些不舒服。姑娘昨夜許是比往常醒的時候更多些吧?我聽着姑娘咳嗽了大半夜呢。”黛玉微微歎了口氣,說道:“可不是嘛,越是想睡,卻越是睡不着。”紫鵑走上前,輕聲勸道:“姑娘身子本就不大好,依我說,姑娘還得自己寬心些。身子可是最要緊的,俗語說的好:‘留得青山在,依舊有柴燒。’況且這府裡上自老太太、太太,下至丫鬟小厮,哪個不疼姑娘呢?”隻這一句話,卻又勾起了黛玉的夢來,她隻覺心中猛地一撞,眼前一黑,神色瞬間變得煞白。
紫鵑見勢不妙,連忙端起痰盒,雪雁也急忙過來輕輕捶着黛玉的脊梁。半晌,黛玉才艱難地吐出一口痰來,隻見那痰中竟有一縷紫血,還在簌簌地顫動着。紫鵑和雪雁見狀,吓得臉色蠟黃,二人守在黛玉床邊,一時手足無措。黛玉隻覺眼前一陣眩暈,昏昏沉沉地躺了下去。紫鵑瞧着黛玉這般模樣,心急如焚,忙向雪雁努了努嘴,示意她趕緊去叫人來。
且說那惜春所畫的“大觀園圖”,衆人正在細細評論着畫作的細節。有的說這一處應當再多添些細節,那一處則需删減幾分;這一處的線條太過稀疏,顯得有些空泛,那一處的線條又過于密集,稍顯雜亂。衆人議論紛紛,莫衷一是,便想着過來潇湘館找黛玉一同商議。
于是,惜春便攜着衆人來到了潇湘館。黛玉見惜春進來,心中不禁又是一陣刺痛。可轉瞬之間,她又想起夢中的情景,暗自思忖:“連老太太都那般态度,更何況她們呢?罷了罷了,我若不請她們,她們怕是也不會來的。”黛玉雖心中這般想着,臉上卻難以掩飾那深深的痛苦之色,隻得強撐着讓紫鵑扶起自己,口中說道:“姐妹們快坐吧。”
惜春輕輕坐在床沿上,瞧着黛玉這般憔悴虛弱的模樣,心中也滿是傷感。探春見狀,關切地問道:“姐姐怎麼身子又不爽利了?”黛玉微微喘息着,答道:“也沒什麼要緊的,隻是覺着身子發軟,沒甚力氣。”紫鵑站在黛玉身後,悄悄用手指了指痰盒兒。湘雲畢竟年輕,性子又直爽,伸手便将痰盒拿了起來,定睛一看,頓時吓得花容失色,驚疑道:“這……這是姐姐吐的嗎?這可如何是好!”
惜春見黛玉精神萎靡不振,顯然十分疲倦,心中不忍,便立刻起身說道:“姐姐,你且好生休息,我們改日再來探望你。”黛玉感激地說道:“勞煩姐妹們挂心了。”惜春又轉頭囑咐紫鵑:“你可要仔細照顧姑娘。”紫鵑連忙點頭應道:“姑娘放心,我定會盡心盡力的。”惜春正欲轉身離開,忽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嘈雜的喧鬧聲。究竟是誰在吵鬧?且待下回分解,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