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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绛珠淚盡情債終償 神瑛緣錯塵世夢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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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黛玉拖着沉重的步子,緩緩行至潇湘館門口。紫鵑見她歸來,脫口而出一句“阿彌陀佛,可算到家了”,這話恰似一記重錘,狠狠擊中黛玉的心弦。刹那間,黛玉隻覺喉頭一陣發甜,一股腥熱湧上,“哇”地一聲,一口鮮血噴薄而出,整個人身形晃蕩,搖搖欲墜,幾近暈厥。好在秋紋與紫鵑恰在身旁,二人眼疾手快,趕忙一左一右,穩穩将黛玉扶住,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攙扶着她艱難挪步,往屋内走去。

待秋紋告辭離去,紫鵑與雪雁便守在黛玉床邊,片刻不敢離開。眼見着黛玉悠悠轉醒,她眼皮輕擡,微微睜眼,瞧見紫鵑與雪雁滿臉淚痕,神色哀傷,不禁輕聲問道:“你們守在這兒,哭哭啼啼做什麼呢?”紫鵑見黛玉開口,言語間思路清晰,高懸的心這才稍稍落下,忙不疊說道:“姑娘,您剛從老太太那邊回來,不知怎的,身子突然就不舒服了,可把我們吓得不輕,一時慌了神,沒了主意,這才忍不住哭了。”黛玉嘴角微微一動,扯出一絲苦澀笑意,說道:“我哪能就這麼輕易死了呢。”話還沒說完,便又劇烈喘息起來,氣息急促。

原來,黛玉今日聽聞寶玉與寶钗之事,這消息仿若一道晴天霹靂,直直擊中她多年來深埋心底的心病。一時之間,急怒攻心,緻使她心智大亂,迷失了本性。待到回來吐了這一口血後,頭腦反倒漸漸清明了些,隻是之前發生的事,竟像被迷霧籠罩,一個字也記不得了。這會子瞧見紫鵑哭泣,才隐隐約約、模模糊糊想起傻大姐說的那些話。此刻,她心中反而沒了先前的傷心欲絕,隻一心求個速死,好徹底了卻這一段宿債。

這邊紫鵑與雪雁守在一旁,心急如焚,滿心想着要去告訴其他人黛玉的狀況,可又害怕像上次那般,招來鳳姐數落,說他們遇事大驚小怪。

且說次日清晨,鳳姐早早用過早飯,便匆匆往寶玉處趕去,她心裡惦記着要試試寶玉的心思。輕車熟路走進裡間,鳳姐臉上堆滿笑意,說道:“寶兄弟,大喜啊!老爺已經選好了良辰吉日,要給你辦喜事啦。你高不高興呀?”寶玉聽了,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鳳姐,嘴角上揚,露出一抹笑容,還微微點了點頭。

鳳姐見狀,緊接着問道:“給你把寶姑娘娶來,好不好?”寶玉愣了一下,緩緩搖了搖頭。鳳姐接着又問:“給你把林妹妹娶過來,好不好呀?”寶玉聽聞,瞬間笑逐顔開,“哈哈”大笑起來。鳳姐瞧着寶玉這般模樣,一時也拿捏不準他究竟是真明白,還是依舊糊裡糊塗。于是,她又試探着說道:“老爺說了,等你病好了,才把林妹妹娶給你。要是你還這麼傻愣愣的,可就不娶了。”寶玉聽了這話,神色忽然變得嚴肅起來,說道:“我可不傻,你才傻呢。”說着,便站起身來,“我得去瞧瞧林妹妹,讓她放心。”

鳳姐趕忙伸手穩穩扶住寶玉,臉上堆起笑來,說道:“哎喲,寶兄弟,林妹妹早就知道啦。她呀,如今要做新媳婦了,小姑娘家的,自然面皮薄,害臊得很,不肯見你呢。”寶玉一聽,哪肯罷休,又追問道:“那娶過來之後,她到底見不見我呢?”鳳姐聽了,心裡頭既覺得這事兒荒唐好笑,又着實有些着急。暗自思忖:“襲人說得果真沒錯,一提林妹妹,寶玉雖說滿嘴還是瘋言瘋語,可瞧着倒像是比先前明白些了。要是他真的心裡有數了,到時候娶的卻不是林妹妹,這事兒一旦拆穿,可就如同捅了馬蜂窩,麻煩大了去了。”這般想着,她強忍着笑意,哄着寶玉道:“你呀,要是乖乖聽話,安安穩穩、好好養病,她自然就願意見你;可要是還這麼瘋瘋癫癫的,她可就不願意見你咯。”寶玉一臉認真,說道:“我有一顆心,前些日子已經交給林妹妹了。她嫁過來的時候,肯定會給我帶回來,還放回我肚子裡頭。”鳳姐聽了,隻覺這全是癡人瘋話,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出來,對着王夫人,苦笑着直搖頭。

正說着,王夫人恰好來了。聽聞此事,王夫人既覺得寶玉這番言語好笑,又滿心心疼他這副模樣,便說道:“我早聽說了。眼下先别管他,且讓襲人好生安慰他。咱們走吧。”

衆人一道前往薛姨媽處,隻說是心裡惦記着這邊的事兒,特來瞧瞧。薛姨媽見衆人到訪,感激不已,忙拉着衆人的手,熱絡地說起薛蟠的近況。大家圍坐一處,喝了會兒茶,薛姨媽正打算讓人去叫寶钗過來,鳳姐連忙阻攔道:“姑媽,先别告訴寶妹妹。”接着,她又笑着對薛姨媽賠不是:“太太這次來,一來是看望姑媽,二來呢,也有句要緊話,特意請姑媽到那邊商議商議。”薛姨媽聽了,點頭應道:“好,好。”于是,衆人又閑聊了幾句,便起身返回。

當晚,薛姨媽果然如約而至。她來到王夫人屋裡。衆人坐定,不免又說起王子騰的事,想起往昔種種,衆人忍不住落下淚來。薛姨媽平複了一下心情,問道:“方才我瞧見寶哥兒出來請安,看着還好好的,就是瘦了些,怎麼你們之前說他病得很厲害呢?”

鳳姐趕忙解釋道:“其實也沒那般嚴重,就是之前姨媽提過的沖喜之事,想着親上加親,讓大妹妹與寶兄弟成親,大家也能放心些;也是想借大妹妹的金鎖,給寶兄弟沖沖喜,壓壓邪氣,說不定病就好了。”

薛姨媽心裡雖說贊同這門親事,可畢竟是自家女兒,生怕寶钗日後受委屈,便開口道:“這辦法倒也使得,隻是終身大事,幹系重大,咱們還得再仔細琢磨琢磨才好。”王夫人順着鳳姐的意思,趕忙接話道:“姨太太,您瞧您府上近來事兒繁多,寶钗的妝奁,要不暫且從簡?”王夫人絕口不提寶玉的心思,緊接着又道:“姨太太,這親事兒定了,早些把寶钗娶過來,咱們也能早一日安心呐 。”

薛姨媽雖憂心寶钗受委屈,可當下實在沒别的法子,又見衆人這般急切,思忖良久,終是點頭答應下來。王夫人見此,滿心歡喜,央着薛姨媽務必跟寶钗說明緣由,免得寶钗心生委屈。薛姨媽自是應下。衆人一番商議,決定由鳳姐夫婦做媒人。事情議定,衆人各自散去。王夫人和薛姨媽這對姐妹,難掩重逢喜悅,又接着叙了大半夜的話,互訴衷腸,提及往昔諸多事宜,時而感慨,時而落淚。

次日,薛姨媽回到家中,将這邊商議之事,一五一十、詳詳細細地說給寶钗聽,還特意點明:“我已經答應他們了。”寶钗聽了,先是低頭不語,沉默良久,随後輕聲說道:“女兒的終身大事,全憑父母做主。”話落,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薛姨媽見女兒如此,心疼得厲害,趕忙溫言勸慰,說了許多體己貼心話,母女倆相擁而泣,屋内滿是溫情與無奈。

次日,天剛蒙蒙亮,鳳姐便早早起身,風風火火地來到薛姨媽處。一見到薛姨媽,她快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請了安,臉上堆滿笑意說道:“姨太太,我今兒個來呀,是要跟您說,明日便是個頂好的黃道吉日。依我看呐,咱們就定在明日給寶姑娘過禮,您看成不?若是禮數上有什麼不周之處,還望姨太太多多擔待,千萬别挑我們的毛病。”說着,鳳姐雙手捧着通書,畢恭畢敬地遞到薛姨媽面前 。

薛姨媽微微欠身,伸手接過通書,先是謙遜幾句:“姑娘辦事,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必是妥帖周到的。”而後點頭應允下來。鳳姐得了準話,一刻也不敢耽擱,趕忙趕着回去向賈政回禀此事。

見到賈政,鳳姐斂容正色,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詳詳細細、原原本本說了一遍。賈政聽聞,手不自覺地撫着胡須,沉吟思索片刻,說道:“你回去告訴太太,既然此番不想讓親友們知曉此事,那諸事能簡便則簡便,不必大操大辦。至于過禮的物件,就交由太太過目把關,往後不必再來告知我了。”鳳姐聽了,忙屈膝行禮,領命退下,恭敬轉身進内室,将賈政的話一字不差、原原本本地回禀給了王夫人 。

鳳姐回到自家屋裡,喚來賈琏,低聲吩咐他先行一步。而後又将周瑞、旺兒等人喚至跟前,神色凝重,鄭重叮囑道:“你們聽好了,這次送禮,不必走大門,就從園子裡先前開的那扇便門進去,我随後也會過去。那便門離潇湘館尚遠,要是别處有人瞧見了,你們務必囑咐他們,千萬不能在潇湘館裡提起送禮這事兒。此事幹系重大,若有差池,仔細你們的皮!”衆人喏喏連聲,這才擡着過禮的物件,依言而去。

前去送過禮物件的衆人回來後,都遵循鳳姐的吩咐,絕口不提名道姓。因此,府裡上下人等雖然心裡都清楚是怎麼回事,但因鳳姐有言在先,誰也不敢走漏半點風聲,生怕惹出什麼麻煩,隻能暗自揣度、私下議論一番,卻都不敢聲張 。

且說黛玉,雖每日按時服藥,病情卻愈發沉重,一日不如一日。紫鵑等人在旁心急如焚,苦苦相勸:“姑娘,事已至此,有些話不得不說了。您的心事,我們心裡都明白。可要說有什麼意外之事,那是決然沒有的。姑娘您不信,就看看寶玉的身子,他病得那麼厲害,怎麼能成親呢?姑娘可别聽那些沒影的瞎話,自己安心調養身子才是正理兒。”

黛玉聽聞,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卻并未搭話。緊接着,一陣劇烈的咳嗽襲來,她捂住帕子,吐出好些鮮血。紫鵑等人瞧着,隻見黛玉氣息微弱,僅存一息奄奄,心裡明白,此時無論說什麼勸她,都已無濟于事,隻能守在一旁,默默流淚。

黛玉向來體弱多病,平日裡從賈母起,直至姐妹們身邊的下人,都時常前來問候。可如今,賈府上下人等竟都不再過來,連一個問詢的人都沒有。黛玉睜開眼,目光所及之處,隻有紫鵑一人相伴。她暗自思忖,自己恐怕命不久矣,于是強撐着虛弱的身體,掙紮着對紫鵑說道:“妹妹,你是我最知心的人。雖說你是老太太派來服侍我這幾年,但在我心裡,早就拿你當親妹妹一般。”話未說完,氣息便已接不上來。

紫鵑聽了,心中一陣酸楚,淚水奪眶而出,早哭得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黛玉又是一陣喘息,斷斷續續說道:“紫鵑妹妹,我躺着實在難受,你扶我起來,靠着坐坐才好。”紫鵑心疼地勸道:“姑娘,您身子不好,起來怕是又要折騰着了。”黛玉聽了,默默閉上雙眼,不再言語。可沒過一會兒,又堅持要起身。紫鵑實在拗不過,隻得同雪雁一起,輕輕将她扶起,在兩邊用軟枕靠穩,自己則靜靜地倚在旁邊。

黛玉在軟枕的支撐下,本就虛弱的身子哪能久坐,下身隻覺硌得生疼。她強忍着痛楚,拼盡全力,朝着雪雁喚道:“我的詩本子。”話一出口,便又被一陣劇烈的喘息打斷。雪雁心裡估摸,姑娘指的是前些日子自己整理的詩稿,趕忙翻找出來,遞到黛玉跟前。

黛玉微微點頭,目光在詩稿上稍作停留,接着擡眼望向一旁的箱子,眼神中滿是急切與期待。雪雁卻不解其意,隻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一臉茫然。黛玉見狀,急得兩眼圓睜,怒火攻心,卻又無力斥責,緊接着一陣猛烈的咳嗽再度襲來,一口鮮血從她口中噴出。

雪雁被這一幕吓得驚慌失措,趕忙回身倒了杯水,遞到黛玉嘴邊。黛玉緩緩漱了口,将血水吐在盒内。紫鵑心疼地拿起絹子,輕輕為她擦拭嘴角。此時的黛玉,氣息微弱,用那顫抖的手指着箱子,呼吸愈發急促,想要說些什麼,卻怎麼也說不出來,隻能無奈地閉上雙眼。

紫鵑柔聲勸道:“姑娘,您歪着歇會兒吧。”黛玉卻無力地搖了搖頭。紫鵑猜測,姑娘許是想要絹子,便吩咐雪雁打開箱子,取出一塊白绫絹子。黛玉瞧了一眼,嫌棄地将其撂在一旁,使出全身力氣說道:“有字的。”紫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姑娘要的是那塊題詩的舊帕。她忙讓雪雁翻找出舊帕,遞到黛玉手中。

紫鵑看着黛玉虛弱的模樣,心疼不已,輕聲勸道:“姑娘,您歇歇吧,何苦這般勞神費力,等身子好了,再慢慢看也不遲啊。”隻見黛玉接過舊帕,連詩都沒瞧一眼,便顫抖着伸出那隻瘦骨嶙峋的手,狠命地撕扯起來。可她的身體太過虛弱,雙手止不住地打戰,哪有半點力氣将帕子撕開。

紫鵑心裡明白,黛玉這是因寶玉之事心生怨恨,可這話卻不敢說破,隻能輕聲勸慰:“姑娘,您何苦這般作踐自己,又生悶氣呢!”黛玉微微點頭,将帕子掖進袖中,随後吩咐雪雁:“點燈。”雪雁連忙應下,動作麻利地點上了燈。

燈光搖曳,映照着黛玉愈發蒼白的面龐。她瞧了瞧四周,又緩緩閉上雙眼,靜靜地坐着,急促地喘着粗氣。過了一會兒,黛玉再度開口:“籠上火盆。”紫鵑以為她是覺得冷,便勸道:“姑娘,您躺下,多蓋一件衣裳吧。這炭氣,您怕是受不住啊。”黛玉卻固執地搖了搖頭。雪雁無奈,隻得依言将火盆籠上,擱在地下的火盆架上。黛玉瞧了,微微點頭,示意将火盆挪到炕上來。雪雁隻得又将火盆端上炕,轉身出去拿那張火盆炕桌。

此時的黛玉,不知哪來的力氣,竟将身子欠起。紫鵑見狀,趕忙伸出兩隻手,小心翼翼地攙扶着她。黛玉趁勢将方才掖在袖中的絹子拿在手中,目光直直地盯着那燃燒的火焰,輕輕地點了點頭,随後一揚手,将絹子朝着火盆扔了上去。

紫鵑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搶,可雙手卻因震驚與慌亂,僵在半空中,動彈不得。而雪雁此時又出去拿火盆桌子了,無人阻攔。眨眼間,那承載着黛玉無數情思的絹子,便在熊熊烈火中化為灰燼 。紫鵑心急如焚,趕忙勸道:“姑娘,這是怎麼說……”

紫鵑焦急地勸道:“姑娘,您這是何苦呢!”黛玉卻仿佛充耳不聞,她緩緩回過手,又将那詩稿拿了起來。目光在詩稿上微微停留,像是在回憶着什麼,片刻後,卻又輕輕一撂。紫鵑見此,心中暗叫不好,生怕她也要把詩稿燒掉,趕忙用身子緊緊倚住黛玉,騰出一隻手來想去搶奪。可她還是慢了一步,黛玉早已再次拾起詩稿,毫不猶豫地撂在了火上。

此時,紫鵑的手夠不着詩稿,隻能幹着急。恰好雪雁正端着桌子走進來,看見黛玉随手一撂,不知扔的是什麼東西,趕忙伸手去搶。然而,那紙本就極易沾火,哪能有片刻耽擱,瞬間便烘烘地燃燒起來。雪雁心急如焚,顧不得燙手,直接從火裡抓起來扔在地下,然後慌亂地用腳亂踩,可等她反應過來,詩稿早已被燒得所剩無幾。

黛玉見此,雙眼一閉,往後猛地一仰,身子重重地倒下去,差一點就把紫鵑壓倒。紫鵑吓了一跳,連忙呼喊雪雁過來,兩人一起将黛玉輕輕扶着放倒。此時,紫鵑的心突突地劇烈跳動,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兒。她想叫人來幫忙,可天色已晚,大家都已歇下;若不叫人,就自己同雪雁和鹦哥等幾個小丫頭守着,又擔心黛玉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就這樣,好不容易熬了一夜。

到了次日清晨,紫鵑驚喜地發覺黛玉似乎緩過一點兒精神來。可誰能想到,剛用過早飯,黛玉忽然又咳嗽起來,緊接着大口嘔吐,病情一下子又加重了。紫鵑看着這情形,心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連忙把雪雁等人都叫進屋裡,讓她們守在黛玉身邊,自己則匆匆趕去回禀王夫人。

等她來到王夫人的上房,卻發現裡面靜悄悄的,隻有兩三個老媽媽和幾個做粗活的丫頭在那裡看守屋子。紫鵑滿心疑惑,開口問道:“太太呢?”那些人都紛紛搖頭,表示不知道。紫鵑聽了這話,愈發詫異,心想太太這是去了何處。于是,她又趕忙前往寶玉屋裡查看,卻發現那裡同樣空無一人。她向屋裡的丫頭打聽,丫頭們也都說不清楚。

紫鵑心中已然明白了八九分,暗自思忖:“但這些人怎麼竟如此狠心,這般冷淡!”又想到黛玉這幾日,竟連一個關心問候的人都沒有,越想越覺得悲傷,一股悶氣在心中陡然升起。她索性一扭身,轉身離開了。

一邊走,紫鵑一邊暗自想着:“今日我倒要看看寶玉究竟是什麼模樣!瞧瞧他見了我,心裡怎麼過得去!那一年,我不過說了一句謊話,他就急得生了病,可今日竟公然做出這般絕情的事來!可見天下男子的心,當真是如冰寒雪冷一般,實在令人切齒痛恨!”

就這樣,紫鵑一路想着,不知不覺間,早已來到了怡紅院。隻見院門虛掩着,裡面寂靜無聲。紫鵑忽然想到:“他要娶親,肯定是有新屋子的,可不知這新屋子究竟在什麼地方呢?”她正在那裡來回徘徊,四處瞻顧,忽然看見墨雨飛奔而來,紫鵑趕忙叫住了他。

墨雨跑過來,臉上帶着笑嘻嘻的神色,問道:“姐姐,您在這裡做什麼呀?”紫鵑靈機一動,說道:“我聽說寶二爺要娶親,想來湊湊熱鬧。誰知他不在這裡,也不知道是哪一天辦喜事。”墨雨聽了,左右看了看,然後悄悄地說道:“我這話隻跟姐姐您說,您可千萬别告訴雪雁她們。上頭特意吩咐了,就連你們也不能知道呢。其實就是今日夜裡娶親,娶親的地方不在這裡,老爺派琏二爺另外收拾了房子。”

墨雨說完,又好奇地問:“姐姐,您找寶二爺,是不是有什麼事兒呀?”紫鵑趕忙掩飾道:“沒什麼事,你趕緊去忙你的吧。”墨雨聽了,依舊像來時那樣,飛也似地跑走了。

紫鵑獨自一人站在原地,發了好一會兒呆。忽然,她猛地想起還在病中的黛玉,也不知道此時此刻,黛玉到底是死是活。想到這兒,紫鵑的眼眶瞬間濕潤,淚水奪眶而出。她咬着牙,滿臉悲憤,發狠地說道:“寶玉,我倒要看看,他明兒要是死了,你可怎麼躲得過去!你就去過你那稱心如意的日子吧,看你以後還有什麼臉來見我!”紫鵑一面哭,一面拖着沉重的腳步往回走,一路上嗚嗚咽咽,滿心的委屈與憤怒。

還沒走到潇湘館,紫鵑遠遠就瞧見兩個小丫頭在門裡鬼鬼祟祟地往外探頭探腦。其中一個小丫頭眼尖,一眼就看見了紫鵑,立馬大聲嚷道:“那不是紫鵑姐姐來了嗎?”紫鵑心裡“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趕忙擺手示意小丫頭别叫嚷,随後心急火燎地沖進屋裡。

隻見黛玉靜靜地躺在床上,肝火上炎,原本蒼白的兩顴此刻卻呈現出不正常的紅赤。紫鵑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覺得情況十分不妥,趕忙叫來了黛玉的奶媽王奶奶。王奶奶一進屋,看到黛玉的模樣,頓時放聲大哭起來。紫鵑本想着王奶媽年紀大,閱曆豐富,可以給自己壯壯膽,拿個主意,誰知王奶媽竟也是個沒了主意的人,哭得稀裡嘩啦,反倒把紫鵑弄得心裡更加七上八下,慌亂不已。

突然,紫鵑腦海中靈光一閃,想起了一個人。她當機立斷,趕忙吩咐小丫頭:“快去請李宮裁過來!”你道紫鵑為什麼要請李纨呢?原來李纨孀居,今日寶玉結親,她必定會刻意回避。而且平日裡園中的大小事務向來都是李纨在料理,為人穩重又有主見,所以紫鵑才打發人去請她過來幫忙拿個主意。

李纨正在房中專注地給賈蘭修改詩作,冷不丁一個小丫頭慌裡慌張地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回禀道:“大奶奶,不好了,林姑娘怕是不行了,那邊的人都在哭呢!”李纨聽後,如遭雷擊,吓得臉色煞白,連多餘的詢問都顧不上,急忙站起身來,匆匆往外走去。素雲與碧月見狀,趕忙緊跟其後。

李纨一邊走,一邊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她滿心悲戚,暗自思忖:“姐妹們在一處相處了這麼久,更何況林姑娘那容貌才情,在這世上真是獨一無二,也就隻有天上的青女、素娥能與之相比拟。可如今竟這般年紀輕輕,就要香消玉殒!偏偏鳳姐想出那偷梁換柱的主意,自己又因各種緣由不好到潇湘館來,終究沒能盡到姐妹之情。林姑娘實在是可憐可歎呐!”

正想着,不知不覺已走到潇湘館門口。奇怪的是,裡面竟寂然無聲。李纨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愈發慌亂起來,心想:“莫不是林姑娘已經去了,大家都哭過了?也不知道衣衾有沒有裝裹妥當?”念及此,她三步并作兩步,急忙走進屋子。

裡間門口的一個小丫頭眼尖,瞧見李纨,趕忙說道:“大奶奶來了。”紫鵑聽到聲音,急忙往外走,與李纨正好迎面碰上。李纨焦急地忙問:“怎麼樣了?”紫鵑想要說話,可喉嚨卻像被什麼東西哽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淚水如斷線的珍珠般簌簌落下,她隻能用一隻手無力地朝裡指着黛玉。

李纨瞧着紫鵑這副悲痛欲絕的模樣,心中愈發酸楚,也不再多問,趕忙快步走到黛玉身旁。隻見黛玉靜靜地躺在床上,已然不能言語。李纨輕輕呼喚了兩聲,黛玉微微睜開雙眼,似乎還有些意識,但也隻是眼皮和嘴唇微微顫動,口中尚有微弱的呼吸,可眼淚卻再也流不出來了。

李纨轉身,見紫鵑不在跟前,便向雪雁詢問。雪雁回答道:“她在外頭屋裡呢。”李纨趕忙出來,隻見紫鵑在外間的空床上躺着,臉色青黃,雙眼緊閉,隻是一個勁兒地流淚,那鼻涕和眼淚早已把一條繡着砌花錦邊的褥子浸濕了碗口大的一片。李纨趕忙輕聲呼喚她,紫鵑這才緩緩睜開雙眼,吃力地欠起身來。

李纨着急地說道:“傻丫頭,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隻知道哭!林姑娘的衣衾還不趕緊拿出來給她換上,還等到什麼時候?難道她一個女孩兒家,你還能讓她赤身露體地來,又光着身子去嗎?”紫鵑聽了這話,愈發悲痛,哭聲愈發難以抑制。

李纨一邊陪着落淚,一邊心急如焚,她一面擦着眼淚,一面輕輕拍着紫鵑的肩膀勸說道:“好孩子,你哭得我心都亂了。快收拾她的東西吧,再晚一會兒就來不及了。”

正亂作一團時,外邊突然有個人慌慌張張地跑進來,把李纨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來是平兒。平兒跑進屋裡,看到眼前這一幕,頓時呆立在原地,一臉怔愣。李纨問道:“你這時候不在那邊,跑到這兒來做什麼?”話音剛落,林之孝家的也跟着走了進來。

平兒說道:“我們奶奶放心不下,所以叫我過來瞧瞧。既然大奶奶在這兒,我們奶奶就可以專心顧着那邊的事兒了。”李纨微微點頭。平兒接着說:“我也想去見見林姑娘。”說着,一邊往裡走,淚水早已奪眶而出。

這邊李纨對林之孝家的說:“你來的正是時候,趕緊出去看看。告訴管事的,預備好林姑娘的後事。辦妥了讓他來回複我,不用到那邊去。”林之孝家的應了一聲,卻還站在原地。李纨疑惑道:“還有什麼事嗎?”林之孝家的說:“剛才二奶奶和老太太商量,那邊想用紫鵑姑娘去使喚使喚。”

李纨還沒來得及答話,就聽見紫鵑說道:“林奶奶,您先請吧。等姑娘去世了,我們自然會離開,哪用得着這麼……”話到嘴邊,覺得不妥,便改口道:“況且我們守着病人,身上也不幹淨。林姑娘還有一口氣在,時不時地要叫我呢。”

李纨在一旁解圍道:“說真的,這林姑娘和紫鵑丫頭,許是前世就有緣分。倒是雪雁,雖說從南邊就跟着林姑娘,可林姑娘反倒沒那麼依賴她。隻有紫鵑,我看她倆一時半會兒都離不開彼此。”林之孝家的剛開始聽紫鵑的話,心裡有些不舒服,被李纨這麼一說,倒也無話可說。又見紫鵑哭得像個淚人似的,隻好微微朝她笑了笑,又說道:“紫鵑姑娘,這些閑話倒也無妨,隻是你這話,我可怎麼回老太太呢?況且這話能告訴二奶奶嗎!”

正說着,平兒擦着眼淚從裡屋出來,問道:“告訴二奶奶什麼事?”林之孝家的便把方才的話又說了一遍。平兒低頭思索了一會兒,說:“這樣吧,就讓雪姑娘去好了。”李纨質疑道:“她能行嗎?”平兒走到李纨耳邊,輕聲說了幾句。李纨聽後,點點頭說:“既然這樣,叫雪雁過去也一樣。”林之孝家的忙問平兒:“雪姑娘真能行?”平兒肯定道:“行,都一樣的。”

林之孝家的說:“那姑娘就趕緊叫雪姑娘跟我走吧。我先去回老太太和二奶奶,就說是大奶奶和姑娘的主意。回頭姑娘們再各自去回二奶奶。”李纨道:“知道了。你這麼大年紀了,這點事還擔不起。”林之孝家的笑着說:“不是擔不起,一來這件事是老太太和二奶奶辦的,我們也不太明白其中的緣由;二來還有大奶奶和平姑娘您二位做主呢。”

說着,平兒已經把雪雁叫了出來。原來這幾日,大家都覺得雪雁小孩子家不懂事,便對她有些冷淡。況且她聽說這是老太太和二奶奶的吩咐,也不敢不去。雪雁趕忙整理了一下頭發,平兒又讓她換了身幹淨鮮亮的衣服,便跟着林之孝家的走了。随後,平兒又和李纨說了幾句話。李纨再三囑咐平兒,讓她催着林之孝家的,叫她男人趕緊把林姑娘的後事辦妥當。平兒答應着出來,拐了個彎,看見林之孝家的帶着雪雁在前頭走着,趕忙叫住說:“我帶她去吧,你先去告訴林大爺,趕緊置辦林姑娘的後事。奶奶那邊我替你回禀就是了。”林之孝家的答應一聲,便轉身去了。這邊平兒帶着雪雁來到新房,回明情況後,便去忙自己的事了。

卻說雪雁跟着平兒來到新房這邊,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禁想起自家姑娘,心中一陣難過。隻是在賈母和鳳姐面前,她不敢表露出來。她暗自思忖:“也不知道叫我來做什麼,我且先看看情況。寶玉平日裡和我們姑娘好得如同蜜裡調油一般,可如今這緊要關頭,卻總不見他露面,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病還是裝病。莫不是怕我們姑娘不答應,所以假說丢了玉,故意裝出一副傻子模樣,好讓我們姑娘寒心,他好順順當當地娶寶姑娘?我倒要去看看他,瞧瞧他見了我還傻不傻。難道今天還能繼續裝傻不成!”

心裡這般想着,雪雁已悄悄溜到裡間屋子門口,偷偷地往裡瞧。此時的寶玉,雖說因丢玉而神志有些昏聩,但一聽說娶的是黛玉為妻,隻覺得這是從古至今,天上人間頭一件讓他暢心滿意的大好事。刹那間,他隻感覺身子一下子健旺起來,雖說不像從前那般機靈通透,但也因此,鳳姐的調包計才能百發百中。寶玉滿心巴望着立刻見到黛玉,好不容易盼到今日完婚,簡直高興得手舞足蹈。雖說嘴裡偶爾還會冒出幾句傻話,可比起生病時的模樣,那可真是有天壤之别。

雪雁看在眼裡,心中既生氣又傷心。她哪裡能明白寶玉的心思,隻覺得寶玉這般表現實在過分,看了一會兒,便默默地轉身走開了。

這裡寶玉滿心歡喜,不停地催促襲人快快幫他換上新衣,然後就坐在王夫人屋裡。他眼睜睜看着鳳姐、尤氏忙裡忙外,心急如焚,隻盼着吉時快快到來,嘴裡不住地問襲人道:“林妹妹從園裡過來,怎麼這麼麻煩,怎麼還不來呀?”襲人強忍着笑意,回答道:“得等個好時辰呢。”

不多時,寶玉又聽見鳳姐跟王夫人說道:“雖說現在還有服喪在身,外頭不便用鼓樂,但咱們南邊的規矩,成親是要拜堂的,冷冷清清的可不行。我已經傳了家裡那些學過音樂、管過戲子的女人來吹打,這樣也能熱鬧些。”王夫人點頭贊同道:“使得。”

沒過多久,一頂大轎從大門緩緩進來,家裡的細樂聲也迎了出去。隻見十二對宮燈排列整齊,依次進入,場面倒也顯得新鮮雅緻。傧相上前,恭請新人出轎。寶玉見新人頭上蒙着蓋頭,由喜娘披着紅綢攙扶着。再看那在下首扶着新人的,你道是誰?竟然是雪雁。寶玉瞧見雪雁,心中暗自思量:“怎麼紫鵑沒來,倒是雪雁在這兒呢?”随即又想:“哦,對了,雪雁本就是林妹妹從南邊家裡帶來的,紫鵑是我們家的,自然不用跟着過來。”所以,寶玉見了雪雁,竟如同見到黛玉一般,滿心歡喜。

傧相唱禮,新人開始禮拜天地。之後,請出賈母受新人四拜,又請賈政夫婦登堂,行禮完畢,這才将新人送入洞房。接下來還有坐床撒帳等諸多事宜,全都依照金陵的舊例進行。賈政原本是因王夫人做主,不好違拗,本也不太相信沖喜這一說。可誰能想到,今日的寶玉竟好似一個正常人一般,賈政見了,心裡也頗為歡喜。

那新人剛在床邊坐下,寶玉便迫不及待地要去揭起蓋頭。鳳姐早有防備,趕忙請王夫人等進屋照應。寶玉此時到底還帶着些傻氣,徑直走到新人跟前,說道:“妹妹,你身子好了嗎?好些天沒見了,蓋着這玩意兒做什麼!”說着,伸手就要去揭。這一舉動,可把王夫人急出了一身冷汗。好在寶玉轉念一想:“林妹妹向來愛生氣,我可不能魯莽行事。”于是,又強忍着歇了一歇。然而,終究還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最後還是上前揭開了蓋頭。

喜娘輕盈地接過蓋頭,雪雁默默退到一旁,莺兒等一衆丫鬟趕忙趨身上前,悉心伺候。寶玉緩緩睜眼,目光觸及眼前之人,竟好似寶钗,心中頓生疑惑,一時難以相信。他忙一手高高舉起燈盞,一手使勁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細看,可不正是寶钗嘛!隻見她身着華服,妝容精緻,整個人豔麗非常,體态豐腴柔美,鬟發低垂,鬓角整齊,眼波流轉間,氣息微微,恰似那帶着露珠的荷花,嬌豔欲滴,又如煙霧缭繞的杏花,溫潤柔美。

寶玉瞬間愣住,仿若被定住了身形,呆立當場,許久都未回過神來。他又瞧見莺兒站在旁邊,卻不見雪雁的身影。此時的寶玉,心中一片茫然,沒了主意,竟恍惚以為自己尚在夢中,就那樣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衆人見狀,趕忙上前接過燈盞,小心翼翼地扶着寶玉,讓他仍舊坐下。隻見他兩眼直直地盯着前方,雙唇緊閉,半晌都吐不出一個字來。王夫人瞧在眼裡,生怕他舊病複發,心急如焚,趕忙親自上前,扶他上床安歇。鳳姐與尤氏則引領着寶钗,步入裡間,在床邊坐下。寶钗此時,自是低垂着頭,默默不語,滿心的委屈與無奈,皆隐于這無聲之中。

寶玉定了定神,擡眼瞧見王夫人坐在那邊,便輕聲喚襲人道:“我這是在哪兒呢?這莫不是在做夢吧?”襲人道:“今兒可是您大喜的日子,可别淨說些夢不夢的胡話。老爺還在外頭呢。”寶玉悄悄伸出手指,指了指寶钗,問道:“坐在那兒的這位美人兒是誰呀?”襲人見狀,忍不住捂住嘴,笑得前俯後仰,半晌才喘着氣說道:“那是新娶的二奶奶呀。”衆人聽了,也都紛紛轉過頭去,忍不住笑出聲來。寶玉又道:“好糊塗,你說二奶奶到底是誰?”襲人道:“是寶姑娘呀。”寶玉仍是一臉茫然,接着問:“林姑娘呢?”襲人道:“老爺做主娶的是寶姑娘,您怎麼還糊塗地說起林姑娘來了。”

鳳姐等人見寶玉這般模樣,趕忙上前,輕聲細語地安慰,可無奈寶玉始終懵懵懂懂,對周遭之事全然不解。又因寶钗就在屋内,有些話實在難以明說。衆人心裡都清楚,寶玉這是舊病複發了,可又不敢跟他講清楚真相,生怕刺激到他,隻得在滿屋裡點起安息香,指望那袅袅香煙,能定住他的神魂,而後小心翼翼地扶他睡下。

一時間,屋内衆人皆斂聲屏氣,安靜得連一根針掉落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就這樣靜悄悄地停了片刻,寶玉漸漸昏沉睡去。王夫人等人見狀,才稍稍松了口氣,可又不敢離開,生怕出了岔子,隻好靜靜地坐在一旁,等待天亮,便吩咐鳳姐去請寶钗安歇。

寶钗此時,心中五味雜陳,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對鳳姐的話,她仿若未聞,隻是和衣在屋内暫且歇下。賈政在外面,并不知曉屋内這些曲折緣由,僅僅就方才親眼所見的情形來想,心中倒是寬慰了不少。王夫人見寶玉睡得安穩,便也回房去暫時休息了。

次日,寶玉起床時,依舊渾渾噩噩,懵懵懂懂。襲人扶着他見過賈政,回到房中後,他愈發覺得頭暈腦脹,渾身綿軟無力,連挪動一下身子都懶得動,甚至連飯也沒吃,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家人見狀,趕忙依舊請醫生來給他診治,可吃了藥後,卻毫無效果,寶玉的病情愈發嚴重,竟連身邊的人都認不出來了。衆人無奈,隻得扶着他坐起來,乍一看,倒還像個正常人,可仔細瞧,那眼神中滿是混沌與迷茫。

就這樣一連折騰了好幾天,那日正好是回九之期。若是寶玉不去,薛姨媽那邊面上肯定過不去;可要讓寶玉去,他如今又這副病恹恹的模樣。王夫人心裡明白,寶玉這病分明是因為黛玉而起,想要把事情跟他說清楚,又怕他聽聞後氣急攻心,再生變故。寶钗剛做新媳婦,本就滿心委屈,也不好再去勸慰她,想來想去,非得薛姨媽過來才行。可要是不回九,又怕薛姨媽責怪。鳳姐與王夫人商議道:“依我看,寶玉現在魂不守舍的,走動一下應該沒什麼大礙。咱們用兩乘小轎,讓人扶着他從園裡過去,應了這回九的吉期。之後再請姨媽過來,好好安慰安慰寶钗,咱們就一心一意地給寶玉治病,這不就兩全其美了嗎?”王夫人聽了,點頭答應,當下便着手準備。

幸虧寶钗是新媳婦,向來逆來順受,寶玉又瘋傻糊塗,由着衆人擺布,這才勉強完成了回九的儀式。寶钗心裡其實什麼都明白,隻是埋怨母親把事情辦得如此糊塗。可事已至此,她也不願再多說什麼,隻是将滿心的委屈深埋心底。獨有薛姨媽看到寶玉這般病恹恹的模樣,心裡懊悔不已,可也隻能草草了事。

回到家後,寶玉的病情愈發沉重,到了第二天,連坐起來都做不到了。家人趕忙請附近名醫診治,可服了藥後,依舊不見好轉。就在衆人焦急萬分之時,一個過路的和尚,手裡拿着一株紅花綠葉、模樣鮮妍的草,在榮國府門口嚷嚷,說這是绛珠仙草,能治情傷失魂之症。王夫人無奈之下,隻好用一百兩銀子買了過來,令藥房煲湯後給寶玉服下。到了晚上,寶玉服下了藥,二更過後,果然清醒了一些,還嚷着要水喝。王夫人等人這才放下心來,趕忙請薛姨媽帶着寶钗到王夫人這邊暫且休息。

寶玉清醒了片刻,心裡明白自己恐怕性命難保。見衆人散去後,房中隻剩下襲人,便把襲人喚到跟前,拉着她的手,哭着說道:“我問你,寶姐姐是怎麼來的?我記得老爺給我娶的是林妹妹,怎麼變成寶姐姐了,還把林妹妹趕跑了?她為什麼霸占着這裡?我想說吧,又怕得罪了她。你們聽到林妹妹哭得怎麼樣了?”襲人不敢如實相告,隻能含糊地說道:“林姑娘病着呢。”寶玉又着急地說:“我要去瞧瞧她。”說着,便掙紮着要起身。哪知道連日來飲食不進,身子虛弱得根本動彈不得。寶玉滿眼淚水,神情悲戚,緊緊拉着襲人的手,帶着哭腔說道:“橫豎林妹妹也是要死的,我如今也覺得自己保不住了。兩邊兩個病人都快要不行了,真要是死了,往後的事就更難料理張羅了。倒不如騰出一處空房子,趁早就把我和林妹妹兩人擡到那兒去。活着的時候,也好在一處醫治,有人一同服侍照顧;若是死了,也好在一處停放。你就依了我這話吧,也不枉費咱們這幾年的情分呐。”

襲人聽着寶玉這番話,心中悲痛萬分,哭得喉嚨哽咽,氣息難順。恰在此時,寶钗帶着莺兒走進來,也聽到了寶玉的言語。寶钗趕忙說道:“你不好好養病,何苦淨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太太好不容易才寬心了些,你可别再生出事來。太太這一輩子,就疼你這麼一個兒子,雖說不圖你能給她掙個封诰,可将來你長大成人,太太看着也能開心一天是一天呐。太太一生的心血精力,全都放在撫養你這個兒子身上了,要是你半途就這麼去了,太太往後可怎麼活呀。再說我,雖說命薄,可也不至于到你說的那種地步。就憑這三條,哪怕你一心求死,老天也不會容你死的,所以你肯定死不了。你就安心養病,過上那麼四五天,等風邪散去,體内太和正氣充足了,這些邪病自然而然就都沒了。”寶钗言辭懇切,眼中滿是關切與擔憂,她深知寶玉此刻的痛苦,也明白這個家不能再承受更多的變故,隻盼着能以這番話,穩住寶玉的心神,讓他能安心養病 。

寶玉聽完寶钗這一長篇言語,隻覺腦海一片空白,一時竟語塞,搜腸刮肚也不知該如何回應。他呆坐在那兒,雙目失神,沉默良久,方才強扯出一抹嬉笑,故作輕松地說道:“你都好些日子沒和我好好唠唠知心話了,冷不丁這會兒又講起這些大道理,到底是想講給誰聽呢?莫不是講給這屋子裡的桌椅闆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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