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雨薇第一次坐過山車是大一那年。
那時京城西郊的遊樂園剛剛建起,在學生群體中很受歡迎。某個暮春的周末,李雨薇和同學去西山拜訪過大一擇定的學業導師後,順路去了趟遊樂園撒歡玩耍。
面對當時宣稱全國第一驚險的過山車,她原本和同行的女同學們一樣有些畏怯。但是,緊接着,在聽到“膽小鬼”之類的玩笑閑話後,她一下子就鬥志昂揚起來,加入了排隊,甚至勇敢地坐在了第一排。
設備啟動,她随着風聲抛開緊張情緒之後,心髒竟然也不再畏縮。在翻滾的過山車裡,李雨薇坦坦蕩蕩地尖叫,甚至放聲大笑。風把她紮了馬尾的頭發都吹亂了,碎發恣意飛揚。
原來這就是過山車。一貫喜歡的精緻文字都在腦海中失色了。她放棄了學生時代習慣成自然的、反複的缜密的思考,腦子裡最後隻剩下一個字——
爽!
一切結束後,李雨薇有點頭重腳輕地下車,但是心情相當燦爛。下台階的時候步伐不太穩,後座的男同學扶了她一把。
男同學對她笑了笑,很溫和的眉眼,平時打理得清爽整潔的短發難得有些淩亂。他說她真厲害。
“在後面看你那麼開心,我都不怕了。”
李雨薇一下子好得意。
那年她十八。過山車成為了她在遊樂園裡的至愛。
三十歲的李雨薇已經坐過很多次過山車,這一次,和以往的每一次都相似。暮色雖動人,心情卻沒什麼不同。
風聲停息,哨聲響起。壓杆擡高,她站起身。如今下車已經很從容,李雨薇甚至心情大好地蹦了兩步,往台階下的出口走去。
邊江越等在出口外,拎着她的包,手上還握着一瓶礦泉水。
等她走到眼前,他把水遞給她,沒說話。或是因為一切的熟稔親近,都已在不言中。
“好玩嗎?”看她喝過水了,他才問。
“好玩!”李雨薇斬釘截鐵。
邊江越笑了一下,垂眸時眼角與眉尾都顯出溫和的弧線。
“那輪到你陪我排隊了。”
他們沒再提及過山車。
邊江越遠離這些刺激性強的遊樂項目已經很久。多發性硬化患者不能受到情緒刺激,過高的車速和劇烈的震動也會使他們身體不适。
還是去聊聊天吧,去調戲調戲反派大Boss——
邊江越說他要主動請纓加入“狂派”,“三句話,讓大Boss封我做軍師”。事成之後,苟富貴,必不相忘。
去往互動區的路,最後是一段短短的台階。他們并肩下行,視野随着步伐的節奏,一點點降低。
暮色四合,往來人的身影似也朦胧。
李雨薇漫不經心地往左看去,看見邊江越的側臉。
眉骨、鼻梁、唇線、下颌,原本棱角分明,在久遠的過往中一度張揚淩厲。如今青年時代正要落幕,天光也半隐,似乎隻餘下溫沉的柔和,在他神色裡。
“——江越。”
她鬼使神差地喊他。
喊完見他轉過臉來,她卻一時不知自己要說些什麼。
邊江越視線短暫地凝在她臉上,平和等待她的下文,回音并不及時,他也全不介意。
隻是,他很快又低頭看了一眼腳下階梯。矮階快至盡頭,他輕聲提醒:“小心,看路。”
“……好。”李雨薇收回視線,垂眼找準下一級台階的位置,穩穩落腳。
她确實是踩實了的。矮矮的台階與步距相當契合,走起來絲毫不累人。
然而就在她踩在下一階的那一瞬,孩童的尖叫聲猝然闖入耳中,由遠及近,在明晰時分外刺耳。
背上,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砸上。
來不及驚訝,也來不及感受到疼痛。巨大的慣性讓她再無法保持平衡,驟然向前跌落。
跌落前的最後一刻,她隻能、全憑本能、向左邊伸出手。
想要抓住些什麼。
“嘟——”
是沉悶的忙音。
通話結束,夏行謙放下手機,宋延嘉看着他,不免訝異。
“去醫院?”
夏行謙微微擰眉,查閱手機裡是否有其它相關留言,點了點頭。
他複述剛才電話裡李雨薇的話:“說是在台階上被小孩撞了,還好江越拉着,隻是崴了腳。”
宋延嘉稍稍松了口氣。
可一想到要去醫院,傷勢隻怕也不輕。她一時也有點愁眉苦臉了。
“薇薇姐恐怕走路不方便,真不用我們幫幫忙?”
剛才夏行謙問過要不要開車送他們,不知為何又打消了念頭,似是被婉拒了。
夏行謙又默了一下,然後擡手摸了摸鼻子。
“……應該不用,”他說,“江越背她去門口打車。”
宋延嘉一下子捕捉到關鍵詞,眼睛睜得圓圓的。
夏行謙看在眼裡。也許是因為做了太久見證者,也許是因為生是凡人性本庸俗,某些想法也難以避免地在他腦中一掠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