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延嘉聽得心裡發澀,眉頭緊皺。
她隐約明白了,邊江越的小說為什麼寫得那樣孤苦。
無非是因為作者本人孑然一身。
這些關于他的叙述裡,也許隻有最後一句,勉強能算一點安慰。
可這點安慰,很快也被殘酷地抹殺了。
夏行謙接着說:“可這對長輩而言實在出格。那時候,雨薇的父母因此對江越頗有微詞。”
“遑論江越背後從此沒有了任何家庭的支撐……或覺得他八字太硬,或覺得他家庭不幸,總之,都會影響未來的婚姻。
“而雨薇是幸福家庭的孩子,獨生女。
“所以,他們不般配。”
“……可他們到底還是走到訂婚這一步了。”宋延嘉聲音低沉。可想而知,背後他們付出了多少努力。
而更後面的事,她好像已經猜到了。
五年,再往後推一點,對應的是邊江越病了。
夏行謙留學歸國,為《去日留影》找到了新的總編。
邊江越看病、治病,離開京城,回到南方修養身體。
李雨薇留在京城,留在了《去日留影》。
這一天,天氣陰。
酒店前有一條開闊大道,栽種着在北方也難得常青的綠植。冷杉不畏嚴寒,仍帶着聖誕時留下的裝扮,花花綠綠,煞是好看,隐約還能讓人感受到節慶時的熱鬧非凡。
夏行謙帶宋延嘉在冷杉下的長椅裡坐下。
“昨天晚上,江越帶了一條項鍊回來。”他繼續道。
“項鍊沒什麼特别的,但上面挂了一枚戒指,鑲着鑽石的女戒。他拿着看了很久,然後和我說,沒想到雨薇會随身帶着。
“他是笑着說的。”
宋延嘉卻有點想哭了。
“可為什麼後來一起出門,是不歡而散呢?”
她實在有點難過。
而夏行謙望着眼前,與道路另一頭的層疊花木相對,沉默良久。
“因為江越想把戒指收回。”
“……他是不是傻子?”宋延嘉問。
而夏行謙說:
“他是一個終身不能痊愈的病人。”
宋延嘉猛地擡起頭來。
她看着夏行謙的側臉,覺得鼻子酸酸的。
“他是複發緩解型的多發性硬化,緩解期可以很長很長,調理得當的病友甚至可以終身不再複發。”
她搜過的。這病症的成因、原理、治療方式、修養建議。
可她剛說完就想起,去年十月第一次見邊江越時的情形。
她啞了啞,聲音低了下去。
“……他去年複發了。”
她的腦袋也沮喪地、沉悶地,低了下去。
一些過分漫長的寂靜,在苦澀的心情裡野蠻生長。
有人擡手,衣料窸窣。他拍了拍她發頂。
宋延嘉悶着頭,擡起手腕,揉了揉眼睛。
“您之前說您理解他。”她擡起頭,眼睛紅紅的看他。真不妙,她又在他面前哭了。
“您覺得他該後退的——甚至該主動結束點什麼的,對嗎?”
夏行謙微微抿唇。答案是肯定的,可不知為什麼,這會兒面對宋延嘉的眼神,他竟然有點懷疑起來。
可他還是點頭了。
然後,他甚至還沒來得及解釋點什麼。
卻見宋延嘉神色裡多了幾分惱意。
她将臉揚起來了。
“太自以為是了。你們——男人。”她惡狠狠地說。
夏行謙訝然。
“是在怕拖累薇薇姐嗎?嗯?是在怕薇薇姐非要付出犧牲點什麼讓他愧疚一生嗎?”她用着質問的語氣。
“可他很快就要回雲城了,不是嗎?他要去繼續養他的身體,就像過去的六年一樣。
“而薇薇姐已經在京城待了六年了——一個人待了六年多了。
“她能犧牲什麼?她能被拖累什麼?哪怕是還喜歡越子哥——那又怎麼樣呢?一份喜歡而已,一份愛而已。
“她也愛她的工作,她也愛她自己!”
她也愛她自己。
夏行謙看着這個他認識了也已經七年的女孩子。從總角之末開始,一直到出落成現在的樣子。
他們定定地對視着。
“越子哥沒有資格從她那裡沒收掉什麼。大家都沒有。”
她說。頭一次用這樣堅決的眼神,看着他說。
“因為她從沒有糊塗到,讓自己非得跟誰一起痛苦。
“一直單身也好,不去結婚也好,不回家去過安定的生活也好,都是她自己做下的決定,她勇敢的選擇。
“戒指是困住她,還是幫助她,都是她說了算。”
都該她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