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設計得讓人一頭霧水的情感本劇情裡,她先演繹了一遍奇幻世界裡被丈夫和孩子辜負的勞苦母親,然後又随着情節推進,被重新推回現實的世界。
DM放着煽情的BGM,結合他們艱難得出的推理結果,動情地揭開真相:
太好了,其實沒有人真的對不起這位母親。
母親隻是得了阿爾茨海默症,記憶混亂了而已。
最後的BGM裡,是并未正面出場的“丈夫”角色在真情告白勞苦功高的妻子。
房間裡的燈光被關閉了,隻有桌上的蠟燭以昏沉的黃色努力感染着聽衆們,有女同學在桌子另一端抹眼淚。
宋延嘉神色狐疑地看着眼前這個世界。
她感覺有點不解,試圖理解。
最後拿出了手機,在桌面下,給谷雨發消息。
她說:“好傻逼的劇本。”
那天在日程本上原本是粉色。
劇本殺結束後,宋延嘉深夜回家,睡前驚坐起,堅持着翻出了手帳。
給它塗成了紫色。
第二天宋延嘉沒有出門。
既熬了大夜,她睡到中午才醒。母親淩晨五點多起來炒好的菜在廚房放着。米淘好了,在鍋裡,隻需要按下“超快煮”的按鈕,就可以很快吃上一頓愛心午餐。
她很熟悉這套流程。
因為以前,這樣的午飯,她也吃了三年。
宋延嘉躺着,在寂靜的租屋裡,等弟弟放學回家午休。
無心學習,百無聊賴,也沒有什麼起身的力氣。她找了一本小說,打開“聽書”功能,就那麼懶懶地躺着,聆聽起AI女聲的訴說。
卻難以抑制地走神。
難以抑制地、被迫地,反複觸碰到,記憶中才被刷新的荒誕現實。
十二點,弟弟回家,和她一起吃飯。
飯桌上,這近兩年十分沉默的男孩,突然提起近日的瑣事來。
“高二今天有兩個班的男的吵起來了,”這是關于學校的,“就在我們對面,下課就聽到他們在對罵。等上課的時候,其中一個班門口的牌子被換成了‘男衛生間’。”
宋延嘉差點被他帶回來的AD鈣奶嗆到。
那話題還有關于補習班的。
“那個化學老師——就是你高一也上過課的那個。上周有個學生在他課上看小說,然後他站到桌子上,把我們全罵了一頓。”
宋延嘉結舌,回憶着高一時候那個化學補習班的老師的模樣,想起對方曾經侃侃而談,稱自己學生時代曾跟沒師德的老師對打,引來校長也引以為榮……荒誕之中她又覺得一切自洽合理了起來。
弟弟也講起家裡的事。
他說:“昨天晚上你不在,老媽又打電話給老爸了。”
而宋延嘉停下了筷子。
弟弟接着說:“她問老爸什麼時候回,又找他要過年的錢。
“然後老爸說今年沒錢。他把錢給了爺爺,就前天。
“他說,他讓爺爺去提了一輛一百多萬的寶馬,過年有排面。”
宋延嘉擡頭,看見弟弟臉上的漠然和輕蔑。
那是他如今慣有的神色,提起父母時尤甚。
仿佛隻要擺出這副表情,他就能從某種漩渦裡逃開。
“一百多萬啊。”
宋延嘉露出恍然的神色,然後不覺,也像弟弟似的,帶些冷淡和嘲弄地,輕輕地笑了。
她說:“好險,我們差點就做富二代了。”
而他們所在的租屋,兩室一廳,一個月都要不了兩千塊錢。
宋延嘉回來後,她和弟弟各睡一間。
夜裡,母親在客廳的沙發床上睡。
高三生的中午休息,結束在鐵門重被關上的那聲冰冷動靜裡。
宋延嘉在窗邊,皺着眉頭寫日記。
迷思被傾注在筆尖,未經整理,反在駁亂中顯出朦胧的詩意。
她偶爾覺得世界上有兩個自己。
一個向往遠方,屬于遠方,在人前學會從容和開朗。她存在于京城的校園、故淵的排練、潭城的聯吟,在師友面前生長,茁壯有力。
還有一個自己,被遺留在章城的土地。
頑固紮根于此地。
不要去觸碰它,它身上長着細小的尖刺——卻不是什麼“美”的代價,隻是用于防衛自己。
更不要妄想将它移植。
哪怕拔出根莖,會帶出暗沉的碎岩與泥沙,無法擺脫,無處安放,無窮無盡。
再後一天,又是藍色的學習日。
宋延嘉帶着鉛筆、橡皮、文學史教材第二冊和平闆出門,獨自坐上了地鐵。
她再次去到那家新華書店。
而後在書店附近,憑借着模糊的記憶,她嘗試着尋找,再尋找——
終于在錯綜複雜的老城小道之中,找到了她爺爺家所在的小區。
是啊,她差點忘了。
她敬愛的爺爺,就住在這附近。
圍着厚厚的圍巾,戴着暖和毛絨帽子,宋延嘉在附近兜了兩圈,觀察了一下地形,最後走進了居民區裡生意冷清的咖啡館。
從二樓靠窗的位置往下看,小區其中之一的出入口一覽無餘。
她将書本和平闆擺上桌面,又開始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