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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婚妻這件事是某些貴族不懷好意放出來的謠言。
就算實際上宋引墨沒有跟公主正式定下婚約,但是王城裡這個消息已經傳得人盡皆知。
以流言做要挾,雖然低劣,但确實很有效果。
公主的名聲因他所累,如果未來他沒能跟公主走到一起,一來王室顔面難保,二來民衆會以為他與王室不和,容易被有心人利用造勢污蔑他對王室不忠。
但如果未來他真的跟公主在一起了,按照法律,他必須辭掉所有職務,交出兵權,跟公主回到封地,從此不再參與國事。
這幫人演也不會演,算盤都擺在明面上了。
可惜,如果這種程度的把戲就能讓他束手無策的話,他早就不在這了。
隻要有足夠的的素材,謠言這種東西,他能編出成千上百種版本。
以“王室希望選拔出本國最出類拔萃之人迎娶公主”為輿論核心,中間的操作不做細說,反正目前王城裡對“公主的未來夫婿是誰”這個問題已經演化出好幾派CP粉了。
最受歡迎的是鄰國王子、丞相之子、貼身男仆……底下黑色産業甚至還有許多超越倫理種族禁忌的獵奇版本。
話本、logo紀念品、周邊、舞台劇一條龍,定時限量地發放私人訂制版本,隻有夠稀有,從不缺有錢有閑的人趨之若鹜。
幾年下來,光是這條産業鍊宋引墨就已經撈了不少金。
——既然這幫家夥錢多得沒處花,成天待在王城裡閑得沒事幹,他就逼他們把錢都吐出來。
不過出乎宋引墨意料的是,營銷了這麼久,到最後他跟公主結合的呼聲還是居高不下,貢獻了不少銷售額。
權衡之下,他沒有特地遏制這一點,隻是任由事情發酵。
“都到這種地步了,你還惦念着她。”
宋引墨用銀刀不緊不慢地把牛排切成長條:“公主是好意。”
楚淮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喜歡她?”
“不喜歡。”
他的表情依舊沒有一點波瀾,沒有刻意回避,也沒有蓄意隐瞞,就像是在回答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楚淮盯着他看了許久,語氣微妙:“如果你跟她結婚的話,那個國王或許就不會過河拆橋了。”
“可能吧。”
宋引墨敷衍地回了一句。
“呵……”
楚淮輕笑一聲,舉手投足間透着一種懶散。
“目前多弗王國隻有兩名王子。”
“長子爛泥扶不上牆,次子醉心藝術,這麼一看,那個公主或許還是最靠譜的,可惜王室繼承法上隻有男子有繼承權。”
“如果你真的跟那位公主殿下結婚了,根據慣例,你要交出兵權,跟公主回封地。”
“但是照現在的情形,作為武裝主力的騎士團和前線軍隊都隻聽你的命令,如果你不在的話,那個廢物國王根本使喚不動他們,那兩個窩囊廢王子就更是了。”
宋引墨手上動作一頓,擡眼冷冷地看向對面。
“如果這個時候魔族舉兵攻打,或是鄰國按捺不住出兵侵吞領土……”
楚淮眼睛微彎:“甚至根本就不需要什麼實質性的戰争,你隻要用你的人制造一點敵軍的假象,王城内部就會崩盤。”
“不用說死幾個王子,就算是國王死了也不是什麼奇怪事。”
“到那時候你和公主就是唯一的繼承人。”
房間昏暗,镌刻着繁複花紋的桌布,高腳杯旁明黃的燭火和着風微微跳動。
男人有些随意地晃了晃手裡高腳杯,裡面猩紅的酒液濃稠得像是鮮血一樣,跟那雙滿是興味的眼睛相得益彰。
原本這張臉就極具欺騙性,在燭光下更是顯得俊美無俦,像是從中世紀的油畫裡走出來一般。
“以勤王之名獲得王位,确實比反叛來得名正言順。”
“就算不喜歡,你也想過用結婚這種手段,對吧。”
宋引墨沒有說話,隻是盯着對方的眼睛。
從他第一次見到這個人起,心裡就本能性地感到一種厭惡。
就像是在照鏡子一樣。
把他最讨厭自己的那一部分解剖出來,剝開上面一層層的僞裝和謊言,留下的隻是一灘腐朽的爛肉。
不知道過了多久,宋引墨放下手中的刀叉,發出清脆的“洽”的一聲,打破了這詭異的氛圍。
“是有這麼想過。”
他抱着胳膊,眼神居高臨下:“所以呢,那又怎樣。”
很奇怪,他就隻是這樣簡單地坐着,囚禁,弱勢,屈居人下,四肢和脖頸上依舊戴着羞辱意味濃重的鎖鍊。
但是在那一瞬間,楚淮仿佛看到了。
在他身後,殘破的劍,散落着的棋子,堆砌的屍骸,漫無邊盡的長階……以及階梯最高處,那染着鮮血的王座。
“所以,為什麼……”
這聲音太小宋引墨沒聽清,蹙眉:“什麼?”
“放棄這個想法吧。”
楚淮看着他,眼睛彎成一個好看的形狀,微微一笑。
“就算不這麼做,我也能讓你成王。”
39
宋引墨不相信楚淮,更不相信預言這種東西。
不過他承認,這個人預言的未來,是他預想中諸多可能性的其中一種。
他和楚淮之前讨論過很多次,關于人族和魔族共生的可能性。
某個晚上。
楚淮:“獸人一開始被人類視為異類,現在不也被你們視作少數種族盟友納入到國家治理中嗎。”
“提醒你一下,獸人大約從三百年前出現,五十年前我們才正式承認他們的公民身份。”
宋引墨涼涼道:“但是魔族和人族的矛盾已經持續了上千年了。”
上千年都沒解決的矛盾,你憑什麼認為自己可以解決。
魔族和人族生來對立,就像是寫在基因裡的互相排斥一樣。
隻要在魔族眼裡人類是食物,是掠奪的對象,在他眼裡楚淮就永遠是敵人。
但是現在……
宋引墨穿着黑色長袍,站在岸邊,看着腳底下像是墨水一樣深邃的海域。
這裡是盧野不凍港,地理位置優越,剛好在人族和魔族領地的交界處,他和楚淮當初定下來作為通商據點的重要港口之一。
商鋪繁多,街道繁華,各種産業蓬勃發展。
因為明面上還是屬于魔族的領地,所以放眼望去還是魔族居多,偶爾宋引墨能夠感應到一些隐世的大魔導隐藏在人群中。
人族和魔族所有的大宗交易都在不遠處堤壩上用魔法屏障和鐵精石建造起來的閘口裡進行,除此之外不進行多餘的交流。
“隻要能抹殺掉魔族心中‘人族是一種食物’這種概念,事情就好辦多了。”
楚淮說得輕描淡寫,絲毫不覺得自己是在做一件多麼驚天動地的事。
原本生物演化進程是由大自然決定的,但是這個人現在竟然想要強行推進魔族的基因進化,改變這條生物鍊。
“事實上,從五百年前開始,魔族食人的情況就已經大幅度減少。”
宋引墨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是嗎。”
語氣裡滿是不信任。
“不要這麼看着我。”
楚淮聳聳肩:“魔物跟我們可不是同類。”
“打個比方來說,我們跟魔物的關系,就像是你們和動物,說實話,我們也不理解這些東西一天到晚在想什麼。”
他輕輕一笑:“對我們來說,它們隻是食物的一種而已。”
該相信他嗎……
宋引墨盯着遠處還在運作的閘口。
堤壩的另一端肯定有騎士團的人在,如果他現在用魔法放出信号的話,說不定可以獲救。
那個人明明知道這一點,還放任自己在這裡單獨逛。
宋引墨閉了閉眼睛,擡手拉低了帽檐往回走。
“啊!”
沒想到剛走過街邊的拐角,底下突然傳來一聲驚呼,很稚嫩,是小孩子的聲音。
宋引墨低頭,看到一位穿着灰撲撲長袍的小孩趴伏在地上。
“沒事吧,小朋友。”
他蹲下身,手伸到一半,才反應過來對方大約是魔族幼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