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桑瑱穿上了一身大紅直墜喜服,頭發被紅色發帶高高束起,整個人光風霁月,清俊逼人。隻是眉宇間,卻似帶着一抹無法掩飾的悲傷。
平日裡我們吃飯的小方桌上,兩根刻着龍鳳紋飾的喜燭正燒得正旺,火光搖曳中,為周圍的一切映出一片暖紅。
他走到桌邊,拿起了酒壺,倒酒的動作流暢優美。
舉手投足間,盡顯風姿卓然。
他笑了笑,笑容苦澀:
“以前我常常同桑桑說,你之前過得很苦,我要娶你回家,好好疼你、護你。卻不曾想……”
“竟是我先食言了,我現在很後悔,真的很後悔……”
他阖了阖眼簾,長長的睫毛投下一片暗影,聲音也似飽含着無盡痛苦:
“對不起,我不該給你那粒藥的,事情變成如今這樣,都是我的錯……”
“我該死,我這就陪你去死……”
他哽咽着,後面的話漸漸聽不清楚。
我腦海中卻隻剩下“那粒藥”三個字,反複回蕩,揮之不去。
什麼藥?
假死藥?
整個過程中,除了那粒假死藥,一切都按原計劃進行。
桑瑱說自己很後悔,所以……所以他是故意給我有問題的假死藥?
為什麼?
為什麼會這樣!
他不是說過,永遠不會背叛我嗎?
心頭劇痛,我聽到胸腔深處,有什麼東西悄然碎裂的聲響。
“桑瑱,我悲觀慣了。”
“不要怕,我一直在,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堅定地選擇你。”
“永遠選擇我,永遠不會背叛嗎?”
“當然,桑瑱永遠不會讓忘月失望。”
……
三月前的對話仍在耳畔回響,許諾的人近在咫尺,可他卻忘記了自己的諾言!
信任瞬間如雪山般崩塌,五髒六腑仿佛被人用利刃一點一點地切開。
一呼一吸間,劇痛難忍。
我用盡全身力氣,想要大聲質問,可喉嚨發不出一點聲音,身體依舊不能動彈。
心境漸漸彌漫上一層悲涼,指甲陷入肉中,有溫熱的液體從指尖流出。
少年手持銀杯,另一隻手往裡面加着白色粉末,杯盞輕搖,杯身由銀變黑。
他盯着杯中酒液,眼中似有無盡遺憾:
“可惜了這合卺酒,終究……隻能我一人品嘗了,喝了它,我便來陪你,說好的生死相随,我決不食言。”
他端起酒杯,一步一步,朝我走來。
我閉上眼,竭力不讓淚水溢出眼眶,身體卻在努力運轉内力,試圖沖破假死藥最後一絲禁锢。
“咦。”
他似是覺察到了什麼,有些困惑:“我真是想你想得厲害,剛剛竟覺得你的眼皮跳了一下。”
“這怎麼可能呢?”
“這藥是我親手煉制,連我也無力解開。”
此話一出,我隻覺得耳邊轟隆一聲巨響,喉頭似有腥甜溢出。
他都無力解開!
他要我死,不留餘地地讓我死!
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張天龍的笑臉與秦家一百零八口冤魂。
為何又變成了這樣?
為什麼一個兩個,都對我這麼好卻都要騙我去死!
時隔多年,那股熟悉的感覺再度湧上心頭。
心髒仿佛被人用巨石反複碾壓,一時間,痛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來。
耳畔聲音依舊:“如果一切按照原計劃進行,此刻你應該快醒來了吧?可惜我不小心搞砸了一切。”
“等桑錦、桑繡回來,看到我們死在一起,一定會特别驚訝,不過我已留信一封,他們應該會理解我的不告而别。”
“去年夏天,我們在此地相識。這是我們緣分的開始,所以我委托他們将我們葬在此處,地點我也選好了,就是木屋後那塊樹林。我們曾在那裡砍過樹的,你還記得嗎?”
“那時,我想表現自己,故意在你面前賣弄。你倒好,不費吹灰之力便将我砍了半天的樹砍倒,徒留我一人在原地目瞪口呆,現在想來,真是好笑……”
他的聲音漸漸沉了下去:“那時我便覺得你甚為有趣,後來我們一起經曆了那麼多風雨,我便更加認定,你将是我攜手一生之人。你還記得我一直說生同衾,死同穴嗎?”
“忘月,我從未忘記過我們的約定,雖說今日我們沒能拜天地,但我們今生今世、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都将是夫妻。”
“為夫,這便來陪你了!”
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我卻隻覺得諷刺。
夫妻?
哪個妻子願意這樣不明不白的被“丈夫”欺騙殺死?
我猛地睜開模糊的雙眼,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水,再也抑制不住地流出。
桑瑱卻沒有看我,他坐在床邊,低垂着眼簾,将毒酒緩緩送至唇邊。
少年嘴角勾着淺淺的笑,寬大的喜服袖袍漸漸遮住了他喝酒的動作。
我心急如焚,内心大喊:不許喝!
還沒告訴我原因,怎麼可以就這樣死了!
和穴道之間的隔閡逐漸消失,卻始終差了一點兒。
我努力運轉内力,千鈞一發之際,一股強大的能量自丹田湧出,瞬間沖蕩全身,将假死藥最後一點藥效解除!
“啪!”
一聲清脆響亮的聲音響起,黑色的銀酒杯在地上滾了一圈。
時間,仿佛定格在這一瞬。
身旁人還維持着将酒杯送至唇邊的姿勢,目光轉向我時,滿臉驚愕。
“忘……忘月……”
隻一瞬間,他眼眸一亮,如煙花初綻,将先前所有的疲憊與悲痛一掃而光。
我被他快速擁入懷中,他的聲音帶着難以置信的欣喜:“我……我是在做夢嗎?你沒事了?你沒事就好……”
脖頸處傳來一陣冰涼,他的眼淚再次落在了我的皮膚上。
我第一次覺得惡心。
“滾開!”
猛地将人一推,我手腕一揮,毫不留情地朝對方胸口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