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搖頭:“老奴也不知,我家小姐向來有主見,不喜旁人插手,咱們在一旁看着便是。”
桑瑱将手中“彈珠”裝回檀木盒中。
許久之後,月婵終于翻出了一個黃梨木雕花盒。盒子被打開,裡面躺着一個栩栩如生的人偶。
這人偶膚白如玉,眉眼如畫,身着一襲青綠色錦緞,發冠與腰帶上還鑲着金玉寶石,看起來極其逼真,仿若真人一般。
月婵指着人偶的臉,笑靥如花:“哥哥,兩個你。”
桑瑱擡眼掃過,發覺這人偶的确與自己有幾分相似。
“送給哥哥。”月婵将人偶遞了過來。
桑瑱趕緊去接,忽覺手上一沉。這人偶顯然有些分量,細細看之,肌膚如白玉般無瑕,卻并非普通的陶瓷。
他有些疑惑:“這是何物所制?”
一直欲言又止的婆子連忙解釋:“這磨喝樂是張大人送給小姐的四歲生辰禮之一,是小姐心尖上的寶貝。此物以象牙精制而成,工匠費時一年方才完成。别看它小小一個,實則價值連城,整個大俞都找不出第二個這樣好的。”
桑瑱雖年紀不大,但向來聰慧,立刻聽出了弦外之音——這人偶太過貴重,自己不能收。
他并不惱火被婆子看輕,反而更珍惜妹妹這份心意。
小家夥心尖上的東西,自己又怎會收呢?
桑桑總喜歡搶他玩具,他大多數時間都是讓着的,隻是有時小魔王太過霸道,把他惹惱了,他才會故意去争一争、氣一氣她。
但眼前這個妹妹不一樣,她乖巧懂事,惹人喜愛。自己不僅不想收她的東西,反而想把所有的一切好玩意兒都給她。
桑瑱心中突然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他要把雪團子妹妹偷回家。
“咚咚。”
月婵又從筐中翻出一個撥浪鼓,邊走邊玩,鼓聲和笑聲在室内回蕩。
桑瑱安靜地跟在她身後。
小姑娘脫下繡鞋,輕盈地爬上了貴妃榻,桑瑱坐在她身旁,腰背挺得筆直。
“哥哥。”月婵依偎過來,圓溜溜的眼中一派純真。
她伸出肉嘟嘟的食指,指着桑瑱緊握的磨喝樂,自言自語道:“兩個哥哥。”
桑瑱微微一笑,晃了晃手中人偶,問:“那月婵兒,喜歡哪個哥哥?”
雪團子的目光在他與磨喝樂之間來回遊移。
最終,她手指向上一擡,稚嫩的聲音清晰地響起:“這個哥哥。”
指的竟是自己!
桑瑱隻覺呼吸驟停,心都要化了。
這樣可愛的妹妹,要怎樣才能偷回家?
月婵說完打了個哈欠,自然而然地枕在桑瑱腿上,桑瑱親昵地把她攬入懷中,生怕她掉下去。
不一會兒,鼓聲漸漸小了。
桑瑱低頭看去,隻見小女孩雙眸緊閉,長長的睫毛似蝴蝶翅膀般輕輕顫抖,剔透的肌膚泛着兩坨紅暈,讓人忍不住想要親一口。
睡着的妹妹也很可愛。
“小少爺。”婆子上前,壓低聲音道:“小姐睡了,讓奴婢把她抱床上去。”
桑瑱緩緩收回手,月婵兒被放到了紅木雕花大床上。
眼見着帳幔垂下,桑瑱透過朦胧的薄紗,眼巴巴地望着裡面睡着的小人兒。
婆子低聲提醒:“小少爺,小姐要休息了,奴婢送您去夫人那邊吧。”
桑瑱低垂着腦袋,沉默片刻,輕聲道:“多謝。”
他将磨喝樂放在桌角,戀戀不舍地回到了堂廳。
碰巧那邊桑清泉已為老夫人診完脈,開好了藥方,秦夫人備了飯菜留衆人用飯。
桑瑱坐在桌前,望着滿桌珍馐,有些心不在焉。
小妹妹什麼時候醒呢?
阿娘說吃完飯便要回外祖父家,若妹妹一直不醒,那是不是要等下次才能見了?
她那麼小,下次來還會記得自己嗎?
席間,秦夫人與段蓮飛不時為他夾菜,桑瑱好幾次差點脫口而出:“妹妹什麼時候起來吃飯?”
但他生生忍住了,阿爹教導他食不言,寝不語。他擔心自己話太多,萬一爹娘覺得他表現不好,沒有禮貌,下次隻帶桑桑來怎麼辦?
那他更見不到妹妹了。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飯,桑瑱迫不及待地開口:“妹妹還沒醒嗎?”
秦夫人掩唇輕笑:“月婵兒還在午睡呢,這家夥嗜睡得很,這個點定然未醒。”
“哦。”桑瑱恹恹不樂地低下了頭。
秦夫人美目流轉,含笑道:“瑱兒喜歡妹妹嗎?喜歡就常來玩兒,聽婆子說妹妹也很喜歡你呢。”
聽聞妹妹也喜歡自己,小桑瑱臉“唰”的一下子紅了。
他怯怯地點了點頭,輕飄飄道:“好呀。”
見孩子小臉通紅,秦夫人、段蓮飛等人不禁哄堂大笑。
幾人又說了會兒話,桑清泉夫婦起身告辭,桑瑱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秦府。
回到段家後,桑清泉收到家書,得知母親病重,命不久矣,于是連夜帶着妻兒返回揚城。
經過桑老醫師的力挽狂瀾,再加上兒孫齊歸,桑老夫人心情大好,病情竟奇迹般好轉。
就在衆人松了口氣時,一向乖巧懂事的桑瑱卻遭遇了“滅頂之災”。
罪魁禍首是混世魔王桑桑。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桑桑牽來兩匹小馬,硬要拉着兄長出去騎馬。
桑瑱向來喜靜不喜動,馬術練得也不好,自然是拒絕了。
桑桑卻是個難纏的性子,見兄長不肯依自己,撒嬌打滾雙管齊下。
桑瑱像是早就預料到一般,漠然置之,熟視無睹。
小桑桑見他不為所動,愈發任性妄為,恨不能将整個桑宅攪得天翻地覆。
桑清泉與段蓮飛正忙于侍奉生病的桑老夫人,無暇顧及兩個孩子,聽仆從說兩人又吵得厲害,頓時愁緒如麻。
桑清泉暗自感歎:兩個臭崽子竟在祖母病重時如此大吵大鬧?長子向來聽話懂事,今日為何如此固執,不肯讓着妹妹一點?
也不管前因後果,他疾步走到兩孩子面前,一手拎起一個奶娃娃,面露愠色:“你倆又吵什麼?”
桑桑搶先一步告狀:“阿兄他不肯陪我玩兒。”
小姑娘聲音哽咽,滿臉淚痕,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桑清泉聞言,頓時氣得七竅生煙。那邊母親方才脫離險境,這邊兩個小屁孩竟為了這麼點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吵得不可開交。
他将兩娃娃往地上一放,督促桑瑱:“去,陪你妹妹玩會兒。”
也不等兒子解釋,他氣急敗壞地走了。
看到父親走遠,桑桑吸了吸鼻子,轉頭對桑瑱做了個大大的鬼臉:“略略略,看吧,阿爹都讓阿兄陪我去騎馬。”
桑瑱冷眼望着她,心中忽然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厭惡。
明明他們幾乎是同時出生,為何所有人都要求自己遷就她?
就因為自己是名義上的兄長嗎?
要是桑桑如幾月前秦家妹妹一般善解人意,不用爹娘說,他自會為她做一切事。
哪怕小魔王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願意搬個梯子試上一試。
他嚴于律己,努力讓自己聽話懂事,以為這樣就能得到爹娘的另眼相看,可桑桑嚣張跋扈,得到的愛卻并不比自己少。
甚至可以說,因為她脾氣不好,因為她不聽話,家中所有人都讓着她。
連爹娘也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也該無條件遷就桑桑。
小桑瑱第一次覺得有些委屈,他牽起小馬,默默走出了院子。
見兄長願意陪自己騎馬,桑桑很快便将方才的不快忘得一幹二淨,她興奮地跳上馬背,大喊道:“阿兄,等等我嘛!”
桑瑱自顧自地往前走着,頭也未回。
桑家雖然富裕,但宅院布局緊湊,騎馬通常要去宅子外。
往日都是桑清泉帶着兩小隻出門,今日隻有兄妹二人,門房擔心出事,自然不敢輕易放行。
桑桑一甩馬鞭,“啪嗒”一聲脆響,門房臉上赫然多了一道醒目的紅痕。
“大膽!我爹已經允許我們出去,你也敢攔?”小女孩騎在馬上,趾高氣揚。
門房捂着臉,忍痛解釋:“小姐,非是小的不放行,隻是你倆單獨出門太過危險,須得有人陪同才行。”
桑桑好不容易才支開了那些煩人的婆子丫鬟,見門房忤逆自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讓開!不然我打死你!”
門房自然不肯輕易讓路。
僵持之中,桑桑怒火更甚,又一鞭子劈頭蓋臉地甩下。
“你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還不滾開!”
門房一閃,雖未被打中臉,但胳膊上立刻傳來火燒火燎般的疼痛。
這馬鞭結實細密,打在身上痛得不得了。
門房按住傷口,心中暗忖:二小姐向來無法無天,下手又沒個輕重,再阻攔說不定還要挨鞭子,得趕緊找人将兩人送回去才行。
正想着,臉上又落下結結實實的一鞭,這次險些打到眼球。
桑桑揚着小臉,罵道:“給我死開!不然我扒了你的皮!”
門房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被一個毛孩子這般欺負,饒是他脾氣再好,心中也不由升起一股怒意。
沖動之下,他放了行。
然而沒過多久,他便冷靜下來。
方才一時意氣,竟讓兩個六歲的娃娃獨自出了門?
自家少爺小姐姿容出衆,萬一遇到壞人,真有個三長兩短,該如何交差?
退一萬步講,這兩孩子先前好像也沒騎過幾次馬吧?
他們會騎嗎?
思及此,心中怒火瞬間熄滅,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恐慌。
“小祖宗們,千萬不能出事啊!”
男人帶着哭腔,連爬帶滾跑去報信,桑家立刻出動了全府的人去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