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绾依有個秘密。
哪怕是敬重的父親,最親近的弟弟也不知道。
江绾依不信神明。
她自小跟随在蘇婉清身邊,誦經禮佛,日日叩拜,是世間頂頂虔誠的信徒。
隻是。
那日的天空藍得像水洗般,毒辣辣的日頭,她穿着一身岚媛青綠百褶裙,吃着冰冰涼涼的酪飲,憊懶的同小姐妹談着金陵城時下最流行的花钿妝。
江雲深笑吟吟地将她叫到正廳,一臉和善卻帶着不容置喙的語氣告訴她,為她挑選了一門親事。
是他年輕時摯友的兒子,當年兩人一同做生意,是摯友不顧安危在流寇手中救下他一命,此等恩情沒齒難忘,江天德當即允諾以後結為兒女親家,修百世之好,哪怕鐘家家道中落,他江天德也絕不是忘恩負義之人。
他還再三保證,鐘家兒郎學識淵博,才華橫溢,又溫文爾雅,細緻體貼,絕對是世間良配。
明明是三伏天,聒噪的蟬鳴一聲聲從窗外飄過,可江绾依從骨子感到透徹的涼,她腦中混沌一片,耳中隻有嗡嗡的鳴叫。
她尖叫地推開身前的江天德,扭頭狂奔出去,在小厮與丫鬟異樣的目光中,失魂落魄地跑到了佛堂。
她緊緊鎖住佛堂大門,噗通一聲跪下,額上一層細密的汗珠,臉蛋也紅撲撲一片,鬓間的雕花水晶钗也早不見蹤影。
江绾依雙手合十,眼睛緊緊盯着菩薩,誠心祈禱:“我,我不想嫁他,我不想嫁個從未謀面之人,求菩薩保佑,求菩薩保佑。”
言罷噔噔磕着響頭,血色玉珠沿着嬌嫩白皙的額頭滑落,滴落在地,化作一朵豔麗花朵。
上好白玉打造的菩薩慈眉善目,憐憫地望向衆人。
江绾依等了一天,兩天,好多天。
可婚約照舊,甚至鐘家上門交換了庚帖。
從開始的滿懷期待,到心如死灰。
她不僅沒有等到婚約解除的消息,還被蘇婉清狠狠責罰一頓。
蘇婉清眼神如冷刀般不近人情,她面無表情道:“你這般瘋瘋癫癫的模樣傳出去,讓鐘家怎麼看我們,讓我們江家顔面何在。”
“更何況,自古以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容你放肆。”
“你就呆在這好好反省,直到認錯為止。”
嬷嬷們緩緩将大門閉上,隻留了一扇小窗,絲絲縷縷的陽光穿透,室内昏黃一片。
江绾依跪在冰涼的石闆上,一寸寸打量着菩薩。
菩薩微笑,不染纖塵的眸眼中沒有世人。
“江施主,江施主。”
和煦的聲音将江绾依拉回到現實,原來是常念大師。
她急忙站起身來,恭敬地向他行禮。
常念道:“一些粗茶淡飯,還是怠慢了江施主。
江绾依連忙搖頭道:“哪裡,不光是我們叨擾大師,我還更應該多謝大師救我的恩情。”
“阿彌陀佛。”常念大師溫聲道:“真正救江施主的,不是我。”
江绾依有些詫異。
常念大師不疾不徐:“江施主身體并無大礙,隻是受了些驚吓,貧僧隻是提供了幾幅安神的湯藥罷了。”
他頓了頓,還是道:“其實受傷最重的,還是沈施主,他當時滿身是血,卻堅持要求我們先為江施主診治。”
江绾依有些恍惚,不遠處,大槐柳下,沈确正在和一菩提玩鬧,一菩平日裡隻與鄉親們來來往往,從未見過生得這麼好看的人。
他好奇地蹲在地上,看着沈确拿着手中的匕首,在一塊木頭上刻刻畫畫,光溜溜的腦袋在暖陽下金燦燦的。
“他……”江绾依躊躇道,“傷得嚴重嗎?”
常念大師一臉嚴肅點頭:“不太好,沈施主身上舊傷加新傷,貧僧為他檢查時,發現他的傷口早就重新崩開,如此不愛惜身體。”
江绾依的手使勁攥着裙擺,聲音有些顫抖:“大師,我能幫些什麼忙嗎?”
常念大師面帶欣慰:“沈施主再三叮囑不可對江施主多言,可貧僧還希望江施主能多規勸一些,按時服藥,不要落下病根。”
江绾依有些猶豫:“可我的話,未必有用。”
常念大師會心一笑,不再多言,隻留一句:“有勞江施主了。”便施施然離去。
遠處傳來一菩開心大笑,沈确三下兩下,便雕出一隻栩栩如生的蜻蜓,一菩開心地圍着沈确轉圈圈。
陽光穿透層層疊疊的光暈,灑在兩人身上,環繞着輕輕搖曳的光暈。
接連兩日,寺廟中的僧人去打探情況,松煙鎮如往常一般,并無什麼怪異,沈确決定不再耽擱,出發前往京城。
臨别前,江绾依找到常念大師。
“常念大師。”江绾依恭敬道:“在下叨擾,還煩請大師一忙。”
常念大師卻道:“江施主是為自己的貼身婢女與家眷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