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昭十八年秋。
那是整個大冶朝立國以來,最為混亂艱難的一年,天子權力傾斜,宦官當道,且又遇上蝗災,地裡的莊稼還沒長成,就夭折了。
地裡頭顆粒無收,百姓連吃飽穿暖都困難,偏生這時,卻是張讓提出為天子建觀星台,使得各方稅收加重,讓人苦不堪言。
活都活不下去了,那能怎麼辦?
隻能拼一把。
于是,各方起義紛至而來,天下亂了套,就是作為掌管禮樂的太常寺卿謝衡也不免深受其擾,每日回來都是垂喪着一張臉,唉聲歎氣,不過那時候,誰也沒有想到,在不久的将來,謝家會因為這些事而遭受滅門之禍。
謝家雖屬王室旁系,但卻素有賢名,不少門客前來投誠仰靠。
有人建議:“如今奸臣張讓當道,天子無能,三郎既有才德,又屬王室宗親之列,何不趁亂取而代之?”
謝衡大罵荒唐,表示誓死效忠昭帝!
這不過是廊下小聚的閑談罷,可到底僭越,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不知怎的,被告到了禦前。
昭帝認為謝家跟那些起義和各地豪強一樣,有不臣之心,于是下令抄了謝家。
是以三公作保,為謝家陳情鳴冤,才勉強逃過一劫。
事後,衆人皆認為逆臣張讓不可再留,也或許是謝家被豁免的事給了他們以希望,于是開始了讨伐張讓的鬥争,可惜這一次,沒有之前的順利,反而叫大家夥全部搭了進去。
當時參與之人,無論是七品小吏還是王公貴族,都無一幸免。
于是嫁到謝家半年,鄭魚便開始跟着謝衡流亡出逃,當時的他們,也如現在這些從北川過來的流民一樣……
一個餅子解決不了什麼大事,但能保證這次餓不着,餓不死,隻要不死,就還有希望,繼續往前走,萬一就能碰上可以生根的地兒,重新開始。
……
跟北地來的流民分開,鄭魚跟婵衣繼續往東走,她們身上的盤纏已經散光,時下日近暮色,須得快一些趕路,到下個驿站或者郡縣,否則今夜便要餓着肚子,流落荒郊野外了。
緊趕慢趕的,兩人終于是趕着日暮時分到了颍川,人累馬殘,鄭魚打算先找家客棧歇腳。
她對住處沒什麼要求,婵衣也如是,兩人便就近入了家店。
才住下,就聽窗外傳來一陣哄鬧聲。
“跑,我看誰再敢跑!”
客棧後院。
四五個穿着小吏服的男子豎在那兒,為首的一個腰間的佩刀露了半截,刀面寒光對準的方向,是個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孩兒,瞧着不過十三四歲,臉上稚氣未脫。
面對男人這帶着刀光的威脅,吓得花容失色,縮着脖子,眼淚簌簌往下落,可還是倔強的小聲嗫喏說:“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年長些的女郎抱着她安慰,“沒事,不哭了,會回去的,會回去的!”
誰都清楚,這一走,也許就和自己的親人再無見面的機會了,然面對此情此景,隻能違心安撫。
店裡小侍循着她們的目光往窗外瞧了眼,手裡的活計不停,歎氣勸道:“别看了,看了也沒甚用,徒增心煩,這年頭啊,咱能顧好自己個兒,保住自己的小命就好了,郎君可别有什麼想法,要做勞甚子救美的英雄,免得将自己搭進去,這下邊的人呐,都是惹不起的。”
“他們是什麼人?”鄭魚問。
不等小侍回答,婵衣道:“太常寺士曹,昌都來消息,王上下令選秀,民間年齡為十二到二十間的未婚女子,皆要入宮作選。”
鄭魚擰眉。
謝衡莫不是瘋了?
才在位幾年,饒是如今各方陸續歸順,可到底還在混亂之中,未曾緩過來,當以休養生息為主,怎做這種勞民傷财叫人骨肉分離,記恨不已的污糟事?
神思間,動靜漸小,最後沒了聲響。
小二收拾完,道:“您二位住好嘞,小人就在樓下,有事随時吩咐。”
“嗯,有勞了。”
鄭魚摸出幾個五铢錢交到人手上,人笑呵呵離開。
……
入夜,人皆睡去,萬籁俱寂,隻有樓下,兩個士曹在姑娘門前看守,無聊間嘟嘟囔囔的說着什麼,聲音不大,距離也有些遠,鄭魚在樓上,也隻大概聽到了些聲響,并未聽清楚。
她掃了下方一眼,問:“婵衣姑娘,你說我們找個同行的護衛如何?”
婵衣道:“任憑女公子吩咐。”
“得嘞!”
她話一向不多,這一路上,就那麼寥寥幾次開了口,鄭魚也沒逼她多言,既然她說了聽自己的,鄭魚便做下了這個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