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人,腳程走得并不快,三五日的時間,也不過堪堪出北川十裡地。
可這幾日,對于莊子衆人來說卻是尤為煎熬,為了活着,他們不得不跟随一個相識不久的人,遠離這片養育他們長大的土地。
安娘拉過女兒小禾穗的手,道:“來,跪下,再拜一拜你阿爹跟婆婆吧。”
小豆丁根本不明白母親眼裡的情緒,她隻是乖巧的照做,朝着北面的方向,跪下,雙手伏于身前,鄭重其事的磕了一個頭。
人見狀悲傷再也抑制不住,眼淚洶湧而出。
“阿娘,不哭,阿娘不哭。”稚嫩的小手在她臉上撫着,幫她擦淚,越是如此,安娘哭得更加厲害了。
……
鄭魚跟九安她們幾個一塊,将自己的帳篷搭好,出來便見母女二人擁抱在一塊哭成了淚人。
“阿嫂。”
她走過去,将小禾穗抱起來,人挺親她,并不認生,抱起的一瞬還親昵的蹭了蹭她的脖子。
“真乖。”鄭魚捏了捏她的小臉,這些時日,有沈弘的暗中相幫,這些人日子好過一些,小禾穗的臉也長了不少的肉,變得圓潤滑膩起來。
“阿嫂今天怎麼樣?”
安娘福身拜禮,道:“謝主上挂念,用了紅藥姑娘的藥,已然好不少。”
“那便好。”
莊子上都是被周家抛棄的人,不僅僅隻是因為賦稅的擡高讓他們吃不消,更多的還因為在周家主掌權之時,手底下人不将這些佃農當人,動辄打罵,一個個在這樣的折磨下熬壞了身子,再沒了作用。
向家接手,顧不上他們,更重利益最大化。
活不下去的人,才會祈求五伏賜他們一個痛快。
這樣的人,在大冶境内不知有多少。
隻是身體與熟悉的故土分離,從來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最開始的衆人不過如同安娘一般,隻是有些難受,可到底還懷揣着一絲的希望,當隊伍離鹿城原來越遠,真正走進幽州的地界。
他們開始變得不安起來。
自己手上并沒有什麼銀錢,遠離故土,如今身份戶籍也沒有,到了幽州,這個女子真能幫助自己解決這些問題嗎?
如果不能,他們将怎麼辦?
這地方如此嚴寒,不過才九月多的天,正是秋高氣爽的時候,然這處已然仿佛進入了冬日,若不成,隻怕在外幾日變會凍死,成為這一路過來的森森白骨中一員。
既然都是死,那還不如死在鹿城,至少他們生在那裡,長在那裡,算落葉歸根。
人有些後悔了。
這種情緒讓他們暴躁,頹靡,它們如同一團火藥盤踞,隻等一個導火索便徹底點燃。
鄭魚回到幽州城,随禮官再次住進刺史府的第五日,便是這個導火索。
“我就說了,這些個做官的,哪有一個好東西,就是騙我們的!”
“早知道我就不來了,死在鹿城也比死在這種地方好!”
沒有拿到戶籍,也遲遲得不到通知究竟将他們安排在何處,要怎麼生活?
被困在這四方天地之中,連個門都出不去讓他們徹底情緒爆發了。
“我看她應該是跟周家主一樣,是騙我們過來,給她做試藥人!”
“說得是,不然一路上,她怎麼那麼關心我們的身體,還讓她身邊那個醫師給我們藥,說不定呐,這就是毒藥,我們都被騙了!”
“不會的,主上不是這樣的人。”安娘在角落裡小聲辯駁。
小禾穗掙開母親的懷抱,撲向那個最開始鬧事的人,“你個壞蛋,說姐姐壞話,打你,打系你!”
奶聲奶氣的嗓子咬字不清,卯足了力氣,落在人身上,也不過是撓癢癢罷了。
男人一把抓起她,“死丫頭,勞資忍你很久了,再動一下,勞資把你烤了吃了!”
安娘被吓得臉色慘白,急急上前,“大郎哥,小孩子不懂事,你莫跟她一般計較!”
說者無心,可聽者有意,羊大郎一句話讓已經好長時間未曾碰過葷腥的人一個個都露出了精光。
安娘心中膽寒,死死的抱着女兒不放手,可小姑娘顯然還沒有意識到危險的靠近,她躲在娘親的懷裡,卻是嘴上不停,指着羊大郎罵。
“你們吃姐姐的,用姐姐的,這一路上受了她多少的照顧,現在都忘了!”
“我呸,你個死丫頭!”羊大郎一把将人扯過來,“忘了又怎麼樣,一個女人而已,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了,以為自己能翻天去!”
“二郎,架火,今個兒咱們開開葷!”
“得嘞!”
羊二郎領着人去拾柴,這種事他們做得輕車熟路了,張讓亂政那幾年,瘟疫橫行,連年幹旱,連樹皮都吃幹淨了,最後就落到了人身上……
那上了年紀的老人,都皺皺巴巴的,沒什麼肉,就這種孩童最好,羊老五也曾是這其中餐點之一。
親生的弟兄尚且如此,何況這種不過都是被抛棄不得不在一塊的人。
“大郎哥,你放過她吧,小孩,小孩沒什麼的!”安娘跪下去,聲淚齊下的懇求,可這本就殺戮慣的人怎麼會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