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來說,鄭魚未想過他會出現在這裡,她的安排是荀木帶領那百餘人死士過來圍剿,婵衣去城中搜尋剩下的人。
幽州和昌都相距近兩千裡路,謝衡縱使過來,也不會帶太多人,那僞裝的商隊是聲東擊西的策略。
他做了萬全的準備,可這是鄭魚的地盤,她有自己的斥候隊伍,又怎麼會對此一無所知。
單刀赴會時,她便有五六分的把握,至少像現在這般,哪怕沒有能夠手刃仇人,也可保證自己安然無恙。
沈弘的出現是個意外,在這整個安排中,她并未向人透露過消息。
不是不信任,也并非因着這兩日二人的一些私事問題,僅僅是覺得這件事她完全可以自己處理,沒有必要。
可他來了。
他在血腥中……無所顧忌的擁住她。
對上那雙如琉璃珠子般清透水亮,可又赤紅泫然欲泣,委屈極了的眸子,鄭魚忽然恍了神,在想或許她不該這樣的,平白叫人擔心。
這麼念着,她回了神思,開口道:“沒有,這血都是别人的,我一點沒傷着。”
她盡量将語氣放得輕松些,聽上去活潑而歡快。
沈弘過來時心中有滿腔的怒火,想着再見她一定要大罵人一頓,怎麼又是這樣,做事無顧忌,以身涉險,然這會兒她就在眼前,卻一句狠話也說不出來了。
“沒事就好。”
他擡手擦去她臉上未幹的血迹,丢了一句“下不為例”便拉着她過去,上了馬。
“留幾個人,輪番守着那林子出入口。”
謝衡主動送上門,選擇自尋死路,她也不能就這麼平白放過了他。
天子而已。
這世道,反正亂成一鍋粥了,誰要願意,都可以是天子,沒他一個也無妨。
沈弘聽她話,不由揚了揚嘴角。
“笑什麼?”
“沒什麼。”
他将帽衫給她戴好,拉緊缰繩,“坐穩了。”
随着話落,紅鬃烈馬在山道上疾馳,帶着些許冰渣子的風從她臉上呼呼的刮過,不足方寸的距離,身後人溫熱的呼吸聲略過她的耳廓,馥郁的桂花香好聞得讓她漸漸放松下來,整個人身子往後坐些,近乎完全靠在他身上,誰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
或許這樣的時候,該是什麼都不重要了。
……
“回來了回來了!”
刺史府門口,以文彌紅藥為首,一堆人仰長了脖子往道路邊看,但見那紅鬃烈馬後,激動的叫喊起來。
這良駒快若閃電,能日行千裡,在他們喊叫之際,人已然到了跟前。
“鄭魚,你可有事?”文彌越過衆人上來問。
他太過沒規矩了,竟然直呼其名。
不過鄭魚從來不計較這個,再聽到他這麼喊,甚覺親切,擺手笑道:“你難不成還不相信我嗎,若是沒有把握安然無恙,我又豈敢一個人過去。”
沈弘從馬上一躍而下,又朝她伸出手。
“不用了,這都到家門口了,才幾步路呀。”
她拒絕了沈弘的攙扶,跳下馬,走到婵衣面前,詢問其他人的情況。
“目前已将在城内的商隊人馬全部抓獲,押入大牢,隻等主上你回來定奪。”
“很好,去看看。”
鄭魚欲走,但被攔住,“不急,人在那裡,也跑不了。”
沈弘看向安娘,道:“安娘子,勞你安排下去,拿些熱水過來,給她梳洗打理一下。”
“是。”
鄭魚是個粗人,沒有那些世家貴女那麼精緻細巧,在這事兒上,有時候也會疏忽,聽他這麼說,倒也不反對,左右如人所言,人就在那兒,也跑不了。
她交代荀木看好人,自己去淨房梳洗過,這麼冷的天兒,碰了這熱水,隻覺通身否泰,舒爽極了。
累了一道,不着急忙事過後,人全身放松下來,不多會兒就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她做了個夢,夢裡是一片稻花香,可不多時,漫天的蝗蟲猶如瓢潑大雨般侵襲來,蠶食着地裡的稻子。
一個個漢子婦人,還有稚子幼童都在地裡撲騰着,企圖将它們趕走,可是毫無作用。
任憑人用什麼手段,或打,或罵,都隻不過是白費力氣罷。
不過轉瞬之間,辛苦勞作一年的果實就被吃了個幹淨。
蝗災第一日。
婦人們哭罵着老天不公,偏生在這收成的時候降害,男人坐在家門口,望着光秃秃的稻田一個勁兒的吸着旱煙,唉聲歎氣。
蝗災第二日。
大家夥漸漸的接受了這個事實,在心中暗自慶幸,家中還有存糧,尚可能保證一家人果腹,再添些野菜果子什麼的,大概可以撐到一個月,那時上邊應當會來了消息,會救他們的。
蝗災第三十日。
家中存糧耗盡,山上水中,能作食的東西皆被挖光撈完,人們開始為一點吃食而争搶,到處打架。
蝗災第四十日。
他們意識到,朝廷可能已經放棄了人,不再指望什麼赈災救援,而是開始靠自己找出路。
然而糧食都光了,山也薅沒了,能有什麼出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