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弘不關注這個,因為他覺得這些事,她完全有能力解決,也不會有什麼危險,之所以知曉那二人矛盾,隻因他去找人,卻吃了個閉門羹,這才順口問了一句罷。
鄭魚也不關心他究竟是否關注,隻是與人說道:“今日那領頭的女子,名喚莫七娘,家中有十個兄弟姊妹,流民動亂那一年,她親眼看着自己的父親,将她的兩個姐姐賣給了别人,隻換來幾斤粟米吃,後來……韓慎主理幽州事務後,幫助世家大量吞并良田,提高佃農稅和粟米布麻稅,導緻這些從來與土地相伴的老農戶都租不起田,種不了地,失去了賴以生存的仰仗,于是莫老爹又賣了她和姐姐,她被賣給了村上一個老癱子,那癱子或是因久病的緣故,也或是因生性如此,對她非打即罵,這一次,是哄着人才跑出來的,若是留不下……”
鄭魚看着他,視線冷清,“殿下有福氣,從小生在大富之家,又投為男兒身,或許不清楚,這些窮家的女郎,在這世道,要好好活着有多艱難,她們或許有些心思,可未曾真正禍害到旁人,又有什麼關系呢?”
她想起沈弘曾經勸過她的一句話,心軟善良,在這個世道,是活不下去的。
于是用這話,同樣回敬了他。
“對于這些女郎來說也一樣,太過單純無心思,在這世道,是活不下去的。”
沈弘抿着唇沉默。
鄭魚還算善察言觀色,瞧人如此,止住了話頭,寬慰道:“留與不留,全在于殿下,如您所說的,她們如此行為,将您架在那兒,無疑也是一種無實質性的綁架,人為自己争取,殿下也可拒絕,這并不矛盾,亦不會有旁人說什麼。”
“那小魚兒希望我留還是不留?”沈弘開口,将話抛回來給她。
他要她一個準确的答案,而不是這種善解人意卻似是而非的話。
鄭魚沒矯情,老實與他說:“我希望殿下留。”
他留了人,至少算開了一個好頭,于後邊她成立女營的事,有益無害,且他留下人,也證明一态度,在這件事上,他同她,是保持高度一緻的,也會給秦家那些人一點威懾。
“好,那就留下罷。”沈弘開口,沒再有半分猶豫。
……
年關至,街上到處都是熱鬧的氣氛,嚴寒和外邊的兵荒馬亂并未消解這裡半分,仿佛一切都同他們無關,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笑容,連東西三道的百姓,都不例外。
鄭魚不想破壞這個盛大的傳統慶典,在節前宣了消息,并告之打算成立女營一事,願意留下的留下,不願意,也可拿了節禮和原本承諾的報酬歸家去。
女郎們一個個站在那裡,雙手絞着衣服,低垂着眉眼小心翼翼的左右四顧,不确定問:“我們也可以像男子一樣參軍,上陣殺敵嗎?”
鄭魚端坐在那裡,目光深沉嚴肅,清亮的嗓音一字一句響起,擲地有聲答:“為何不能呢?”
是啊,為什麼不能?
不大的聲音卻如同雷鳴,在女郎們心中驚起,人漸漸擡起頭,眼神慢慢有了聚焦,變得堅定,齊聲道:“我願意留下。”
她們被陷在世俗的騙局久了,需要更多的肯定,才能做出一個背棄過去所有的決定。
……
鄭魚這邊如火如荼的準備着年關,謝衡這頭,卻是不如幽州這般肆意。
他經過長達近一月的時間,路上又是碰到劫匪,又是遇風寒病痛的,拖拖拉拉間,終于還是慢慢悠悠的進了昌都王城。
再回到燒着地龍,溫暖如春的王宮,人有些恍若隔世,然而唏噓過後,他想起這一路上的颠簸狼狽……
是沈弘騙得他的子魚如此,才對他這般無情!
他手擰着錦被,恨意叫他控制不住自己,嘶拉一聲,那宮中繡娘花了好幾個月才制出的織金蜀錦被碎裂成了兩半。
“姓沈的,處處跟孤作對!”
鄭美人進殿就見他一副要殺人的模樣,已然習慣,沒有什麼表情,自“崔令宜”故去後,他性子便如此,陰晴不定,興緻來了,還會殺幾個人助助興,美名其曰,怕先王後在地底下孤獨,送他們去陪她,照拂她。
當初自己疑心顧慮,想要人的性命,可深情款款,為其要死要活的,也是他。
僞裝得有時候,大概他自己都信了。
知道人未死,他便一直惦念着,非要走這一遭,認為“崔令宜”真會同他回來,信他那些話。
呵!
那個女人……沒有誰比她更加了解了。
作為“崔令宜”,她可能會為了種種緣由而回來。
可作為鄭魚,她不會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