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魚緊趕慢趕,總算在出幽州界前追上了人。
沈弘端坐于馬車内,聽到動靜,支窗從裡探出頭,但見一女郎攔在車前,她騎着一匹紅鬃烈馬,身穿一件明黃色直裾裙衫,外邊套了一件牡丹色的大氅披風,不過帷帽已經被吹掉,本來梳得整齊的頭發也淩亂不堪,露出一張慘白如雪的臉,沒血色且凍得僵硬如鐵,細長的羽睫上是明晰可見的冰渣子。
從這裝束看,可見這一路過來,有多急。
“怎麼過來了?”
他擰眉,伸出手,邀人趕緊進馬車坐,不過鄭魚還是擺手拒絕,“時間緊迫,便不耽誤功夫了,待來日再見之時再好好叙舊。”
話落,鄭魚扯出腰間的一個虎頭紋樣荷包,将它丢過去給沈弘。
“當日我從彭城離開,殿下曾送過我一對峨眉刺和一個身手了得的影衛護身,如今你從我的地界上走,禮尚往來,我也送你點東西,這裡邊是可以号令幽州死士的陰虎符以及聯絡方式,你與謝衡作對多年,他亦看你不爽,今日是他等待了多年的良機,定然不會這麼算了,若有需要,盡可憑此吩咐散落在外的死士。”
沈弘握着那沉甸甸的小袋子,勾了勾唇角,“好。”
“謝衡身邊能人不少,不過此次若要攻打彭城,定然會找大将軍袁拓,他擅水戰,人出身士族,身後勢力龐大,若可以勸降,最好是勸降,莫要與他硬拼,實在無法子,必須要打的話,就用離間計,此人雖勇,可是剛愎自用……”
這些事,其實沈弘了解得比她更多,畢竟她在走到這裡之前,不過是身居後宮的婦人,在入了王城之後,謝衡便慢慢解了她的權力,這些東西,都是聽九安與她吐槽提起的了,可這會兒想起,還是說了。
也許沒什麼用處,但至少……有一個态度。
沈弘從車裡望她,方才還上揚的嘴角慢慢的消了下去,人不知在想什麼,須臾,他捏緊小荷包,鄭重其事的說:“知道了,會的。”
“嗯。”
該說的說完,視線交彙,一時相顧無言,約莫盞茶的功夫,鄭魚才又開口道:“年後我看消停些,會抽空釀些酒放着,你盡早回來吃。”
“好,一定。”
……
寒風呼嘯,車馬在鄭魚面前一點點變小,到最後徹底消失不見,不知為何,她心中猛然泛起一陣酸澀意,眼淚洶湧而出。
“去叫他回來,不要讓他走。”
心底的聲音這樣告訴她。
像曾經赤足奔走,追在人後邊千萬次的呼喊一樣,對他說:“沈元卿,你要是走了,我就不要你了!”
然而這一次,她隻是心裡想想罷,腳步沒有動,她沒有遵循心裡的聲音,無所顧忌的留下人。
因為她長大了。
人長大,就會失去很多的東西,會考慮很多的東西,也會變得更加畏首畏尾,不再像以前那樣,肆無忌憚。
她沒有再追上去,隻是……有的人,學會了回頭。
鄭魚聽到急促的馬蹄聲,擡頭便見一道紫影向這邊疾馳而來,最終在她面前停下。
“你怎麼……”
“我想了想,還是應該鄭重的與你道個别。”
山巒腳下,日光傾灑,那人迎着光亮,噙着笑對她說。
“知道便好。”
大概是離别的愁思吹散了兩人之間的身份差别,她沒再像此前那般對他循規蹈矩,人也如是,不再端着架子,在她面前自稱“孤”,整日孤如何,孤怎樣的……
他再一次朝她伸出手,這一次,鄭魚沒有拒絕,将手交過去與他,人輕輕一帶,她從馬身脫離,躍進一個懷抱中,這個懷抱并不溫暖,寬大的紫衫裘袍上因為方才的趕路寒氣逼人,可鄭魚卻隻覺無比的心安。
她放松了身體,也不去抓缰繩,隻那麼坐着,将自己的整個安危完全交于人。
沈弘将她锢在懷中,厚重華貴的裘衫蓋過人的身子,密不透風,再一手牽着自己這匹馬的缰繩,一手拉着那匹紅鬃烈馬,信步往前走。
是回幽州的路。
兩人一開始誰也沒有說話,直到繞過了幾個官道彎兒以後,沈弘才徐徐吐聲。
“我離開後,你行事多與文彌蘇立還有紅藥等商量,莫要一個勁兒的莽做,往前沖,不顧自身安危,不管什麼樣的大事,須得先保證安全為主。”
鄭魚習慣性要反駁說自己沒有,可話到嘴邊,最終又噎了下去。
“還有呢?”她說。
沈弘道:“多注意休息,莫要一忙起來就忘了時辰,總熬到深夜。”
“還有呢?”
“多吃飯,多添衣物,不要總是一急就不吃東西也不記得外邊的天兒有多冷,穿着一件單衣就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