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千裡,終須一别。
縱使再有千萬般不舍,可兩人還是于官道的茶寮處,以茶代酒後分開。
這一次,誰也沒回頭。
……
送走沈弘後,鄭魚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幽州的事宜上。
謝衡今日敢動彭城,來日也許就是幽州。
去歲之時,她是以人多且熟悉地勢方才取勝可若真等他卷土重來,帶大軍壓境,憑現在幽州的力量,是扛不住多久的。
現今他不動幽州,并非是不想,謝衡容不下她,想來更多考慮的當是節令問題,幽州偏遠,冬日嚴寒,在這個時段,他強攻,亦讨不得什麼好處。
才敗走過一回,他不會想讓旁人再看到自己這麼狼狽的一面。
謝衡是養在高門長大的貴公子,饒是再表現得溫和近人,也有自己的一份驕傲在,昔日他高高在上之時,可以随手施舍别人一點好處,以彰顯恩德,然若是叫他和那些人同一境遇,他隻會不耐煩和嫌棄,覺得恥辱。
他從未看得上過那些于泥沼之中掙紮的人。
自負,驕傲和那要命的自尊心是刻在骨子裡的,哪怕經過了那麼多事,也從沒有改變過。
隻是……更會隐藏了而已。
他現在不動,将來也會動,幽州萬千人的性命壓在她身上,她不能因此懈怠,須得未雨綢缪。
設立女營,操練幽州軍,加強防守,是她當下最為重要的事。
隻是新歲才過,積雪未消,天依舊寒涼徹骨,鄭魚動作過快,難免會引來一些不滿。
她來探軍中操練情況之時,發現大量躲懶不認真的人,更有甚者,連刀槍都拿不住,直看得她兩眼發黑,當即訓了人,且将他們大罰了一頓,這叫軍中人十分不滿,騎兵營的将軍趙麟領着他的幾個下屬,不等她宣召,便闖進了她的帳内。
“簡直大膽!”九安不滿的怒吼,“沒見主上在此嗎,怎這般沒有規矩,未經通報就擅自闖進來!”
“主上莫怪,趙将軍也是關心将士,一時才忘乎了規矩,并非有意。”他身側的青衣文士說。
“哦,照先生這般說,倒是我不關心這些将士,故意找事了?”
鄭魚放下手上的與圖,擡眸看向那人,目光森寒陰冷。
這一眼叫在場人都打了一個寒噤,幽州主帥趙乾喝令兒子退下去,跪地抱拳代他認錯,“犬子無禮,沖撞主上,是我教子無方,還請主上降罪!”
“是該降罪。”鄭魚有一下沒一下的摩挲着手裡的地形圖,道:“你禦下不言,教子不善,實乃大過錯……”
“眼下時令冷,将士們受不過,懈怠一些,有什麼關系。”趙麟年輕易沖動,這幾年借着父親的身份撈了個中郎将的官兒,日子過得滋潤,哪裡受過這份委屈,看着自己的兵将受罰,父親受辱,當即怒了,大罵鄭魚道:“你個一介婦孺,哪裡懂得領兵打仗,表面說得冠冕堂皇如何如何的,其實還不是為了你自己個兒的政績!”
“砰!”
他話音才落就聽到一陣悶沉的聲響,待看去,是九安。
她一腳提了過去,人在氣頭上,又毫無防備,被踢得釀釀跄跄後退了好幾步,捂着胸口半晌說不出話來。
“呵,我當多厲害呢,也不過如此,有什麼好嚣張的,折騰這麼多,無非就是不想帶兵嘛,那正好,今日也不用幹了,打包東西回家去,躺被窩裡歇着吧!”
她一句話,決定了一個中郎将的去留,所有人面面相觑,随即看向鄭魚。
他們迫切需要鄭魚的一個表态。
九安也是,她望向鄭魚的方向,喊了一聲:“嬢嬢!”
她用眼神示意,既然這些人習慣了享樂,吃不了苦,那麼就殺了,讓其去陪他們以前的好主子去,再換上絕對忠于自己的人。
隻是殺一個人不過是頭點地的事,再容易不過了,但能改變現在的狀況嗎?
并不能!
鄭魚眉心突突的跳了兩下,擰皺成團。
殺人不是一個好法子,可這些人……當初跟韓慎慣了,讨得不少好處,加之幽州地勢問題,還有當今天子曾經落處,重重身份加持之下,得以偏安一隅,享樂慣的人,沒有太多居安思危的意識。
如果聰明些的人,從鄭魚入主幽州來的種種,便應該想到她的打算,早便跟着做出相應的改變,現下更會出來表态,先将事攬過去認了錯,再慢慢計較。
然而顯然沒有這種人,上層的任人唯親,導緻的結果便是如此,一個個愚蠢不堪又自視甚高……
“九安縣主說得有理!”
這話一出,在場人都慌了神,一個個手足無措,不敢确定問:“主上你說什麼?”
鄭魚再一次強調:“我知道,大家夥兒為守衛幽州,勞苦功高,自當記一筆,隻是時下亂世之秋,局面不穩,幽州雖遠,可難保不會有朝一日,成為這朝局的棋子,頃刻覆滅,大家都是在這片土地上成長的,這裡有我們的家族,有我們最為親近在乎的人,若貪一時松快歡愉,難承苦難者,實不應當再留于此,更不該坐在高位之上。”
她眼神驟然變冷,一字一句道:“我這裡,不需要貪生怕死的将軍。”
“你說我們貪生怕死?”趙麟氣得鼻子冒煙兒,“姓鄭的,我們在跟那些山賊流寇拼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呢,現在上來就說我們貪生怕死,你有什麼資格!”
趙乾過去是跟劉用,他一手提拔上來的,哪怕當年他還隻是一個小将,連随同殺出幽州入主昌都的機會都沒有,可還是見識過鄭魚和謝衡手段的,不過享樂太久,讓他有些忘了過去腥風血雨的時候,現在……全想起來了。
他拉了拉兒子的衣角,示意他别說了,雙手交疊于前,自請離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