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魚道:“今次我過來,除了探查軍中情況外,也是要了解過你們的境況,便是要這樣,暢所欲言才好,否則我怎知你等心中所思所想,又如何知道,該從何改善這些情況呢?”
“呼!”
聽她如此說,幾人長松了一口氣,秦六丫道:“是我擅自主張了,還請主上降罪!”
她自小在家中,雖為老幺,可總要承着許多事,而一旦出現此類事件,第一時間被問責的,不是為一點小事打起來的兄弟姐妹,而是她。
所以她習慣了将真相抹去,息事甯人。
鄭魚不清楚這些,可當初也大概了解過她家中的情況,知曉這事多和從小長大的環境有關,這并非朝夕可以改變的事,何況她當時站出來找了借口,将這事兒翻了篇,也不全是壞事,故鄭魚并不計較,她道:“你勇于擔當,在那樣的情狀之下,敢站出來說話,為風波承擔後果,何錯之有?”
有她的表态,幾個人這才徹底放心下來,開始将這入營月餘的種種悉數與她說明,和婵衣來禀的大同小異,卻又有更多,一些細枝末節的事,這些窮苦出身的女孩兒,多能忍便忍了,不被發現就不會主動說。
“主上,我清楚,如今這情狀已經比之前好許多了,不應當有任何不滿,可我自認為這營中男人能做的,我們也同樣,他們不能的,我們也在做,一絲一毫不敢懈怠,憑什麼我等要遭遇這些?”
在家吃苦受難便罷,那是她的父兄,還有她的母親,可這些人同自己非親非故,她為何要隐忍!
“你們說的,我已然了解,會盡快讓人處理,與你們一個交代。”
“謝過主上!”
……
鄭魚這話并非說說罷,從軍中回來,她便來到了西三道,拐進巷子裡一戶人家。
“先生,别來無恙啊。”
蔡郜對鄭魚的出現并不意外,他隻是淡漠的回頭看了一眼,又繼續自己手中的事,待将井裡的水打上來,又将粟米淘好放到鍋中煮上,他才松了手上的活計走過來,問:“不知刺史大人來找蔡某何事?”
鄭魚聽他的稱呼嗤笑出聲,“先生終于願認我了?”
蔡郜糾正道:“我認的不是你,而是真為這幽州城着想的城中主。”
“恩怨分明,看來我果真沒有找錯人。”
她将自己來找人的目的告知,蔡郜眉心微擰,“這麼重要的位置,你放心我來坐?”
“為何不放心?”
鄭魚擡眼堅定地看着他,“先生有氣節,有傲骨,雖然軸了一點,可心中裝得下正義,這位置,你來坐,最适合不過了。”
蔡郜沒言語,定定地看了鄭魚好一會兒,他說道:“我為父親當日之事,向你道歉,對不起。”
他并非沒有了解過當天的事,隻是這些年,人被仇恨沖昏了頭腦,他固執倔強的認為,能叫父親做出如此驚世駭俗的舉動來,不顧自身性命安危也要罵的人,定然不會是什麼好人。
她的一切,不過是惺惺作态罷,擡手間要人性命,才是她的本性。
可這些時日在幽州,他是親眼看着這西三道的一磚一瓦,是如何壘起來的,親眼看到西三道這些人,從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到最後都能有個禦寒的地方住,有件可以過冬的衣,那泥沼之下生存的他們,在冬日出事的,比于繁華的昌都,竟然還要少一些。
這是一個極其不可思議的事,也恰是證明,眼前這個人,為這座城,從入主以來,費了多少的心思。
說來甚至可笑,他曾經立志為蒼生請願,為萬民做主,到最後,卻是将自己挾锢在仇恨私情當中,而這仇恨,若真是她故意挑事引起也便罷,偏生她也算無辜……
鄭魚對蔡父的事,說不上來什麼心理,她痛恨他的不分青紅皂白,讓她受盡羞辱,可人确确實實,也是因她丢了一條性命。
這世道,人命不值錢,隻是……再不值錢,他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有家有子……一條性命喪失的背後,是一個家的支離破碎。
這不是她所想要的。
“唉。”她沉沉的歎了一口氣,道:“經年之事,說不出究竟誰的對錯,便都讓它過去罷。”
“對,讓它過去。”
蔡郜從屋裡拿出了一壇子酒,給鄭魚倒了一碗,道:“我敬主上一杯,願主上萬福,澤被綿延。”
鄭魚颔首帶笑,接過碗,一口飲盡,回道:“借先生吉言了。”
兩人把酒言歡,直到入夜才分開。
鄭魚喝了不少,回去倒頭便睡下,翌日是被一陣嘈雜的聲響吵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