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慧轉了身看向虞衡方向,身後窸窣的腳步聲已經遠去。
她對着虞衡行了禮,低聲道:“屋子裡面炭盆不夠用了,奴婢出來拿些炭火。方才看到似乎有一隻野貓在這邊亂翻,奴婢到這邊來看一眼,怕野貓打翻了東西。”
“這大雪天畜生也怕冷,應是找地方藏身。”虞衡有些不耐地擺了擺手,“今夜事情多,你不要在外面亂走。”
“是。”寶慧應下來,彎腰拿了木炭便回屋子裡面去。
翻了翻炭盆,她加了幾塊木炭,又悄悄把窗戶打開了一條縫——外面似乎有稀碎的說話聲,她忍不住側耳去聽。
這時,裡間傳來喬氏的聲音。
“什麼時辰了?”喬氏問。
寶慧忙看了眼更漏,道:“已經過了三更。”一邊說着,她從爐子上溫着的茶壺中倒了溫水,送到裡間,“夫人喝口水嗎?”
喬氏從床榻上坐起來,就借着寶慧的手抿了一口,然後重新躺下了。
寶慧穩穩端着杯子,又給喬氏掖了掖被角,再把紗帳嚴嚴實實紮好,見她再無吩咐,便安靜退到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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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從窗戶縫隙中擠進來,她把茶杯放到小幾上,搓了搓手,思忖許久還是沒把那條縫給關上,而是就又給火盆裡面添了幾塊木炭。
橘紅的炭火在銅盆中跳躍着,外面虞衡似乎在與人争執,聲音更大了一些。
寶慧小心地靠在窗戶旁邊去聽。
“所以她現在拿出的那封征召上就是有家主私印和寶印,我不可能讓她帶着這兩方印去京城。”虞衡的聲音隻能用咬牙切齒來形容,“現在,帶着人去萱草園,難道還要等到明天早上嗎!”
“将軍,這不妥……她現在征召了三百護衛,這足以說明老家主和郎主的影響力!若是逼迫太過,恐怕還有變故啊!”寶慧辨認了一番,勸虞衡的應當是當年從京城一路跟過來的那個心腹鄢璀,“她去了京城,平城便是将軍一人獨大,她也不會再回來阻撓将軍變動規矩,不過私印一方,重新刻便是了。”
聲音漸漸便小,風聲把一切都蓋過去。
寶慧擡頭從窗戶縫往外看,外面燈火明明暗暗看不真切,似乎遠處虞衡還在和鄢璀繼續争執,但他們越走越遠,已經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了。
刺骨寒風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這會什麼都聽不到,她索性便把窗戶關嚴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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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她也和那鄢璀差不太多,她的父親也是虞府的客卿,後來家主虞徹帶着人離開京城時候,她的父親便帶着家小一起跟着虞徹一起離開京城。隻是她的父親沒有鄢璀那樣的好運氣,那年天氣寒冷又四處動亂,在到平城的路上,父親便一病不起,之後更是在途中病逝。多虧了家主虞徹從來都是好心人,他命人好生裝殓了她的父親,又讓人送了她和母親兄長一起扶靈回鄉去。
她怔怔看着面前的火盆,忽地感覺胸口憋悶起來。
她的老家是最早有義軍起事的地方,族人老早四散,她的兄長和母親把她父親薄葬到祖墳中,然後母親做主拿了主意,重新投奔了虞家,接着她與母親兄長三人便依附着虞家在平城過活,兄長還得到了一塊不大不小的田地可以用來耕種。
這原本是極好的結果。
這應當就是最好的結果。
可偏偏就是她撞破了虞衡和喬氏之間的不軌之事。
虞衡本是打算直接滅口要了她性命,但喬氏卻認出她,便留了她性命,叫她做了她身邊的侍女。
這邊叫她做了侍女,那邊就命人把她的母親和兄長從城外接到城中來,還叫她的母親和兄長在府中謀了差事。
看起來是極好的安排,但卻也是最直接的威脅。
她惜命,她怕死。
她牽挂親人,害怕親人受她牽連。
她怕死……也貪心。
她用忠心從喬氏這裡得到了好處,她一家人借着喬氏的勢,過得比從前更好。
她感覺不止是胸悶,甚至連頭都覺得有些隐隐作痛。
她再推開窗戶,冷風撲面而來。
寶慧覺得心中仿佛有個黑洞一般,有些事情總是她不敢深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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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了半晚的冷風,天亮時候寶慧鼻塞頭暈還微微燒起來,喬氏見狀,便叫她回家去休息,等病好了再回來。
寶慧謝過了喬氏,趁着自己還有精神,雪也停了,便趕緊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