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昨晚下了場雨夾雪。
本打算發郵件問候安室先生有沒有下班,小心天氣什麼的,可輸入法上摁了半天,我還是選擇了放棄。
漢字這樣的表意文字還好,可遇上假名和讀音,腦子裡就糊塗地對不上号了(相對而言讀比寫容易)。
我有些擔心周末的電影試映會是否會因天氣橫生變故,但想着和安室先生這樣的聰明人出門,他總比我考慮得更全面周到,便也就繼續趕班加點地把畫稿都提前完成,發送到編輯部後,隻等白晝降臨。
幸好今天一上午的陽光早就把積雪融化,午後的街道幹淨得閃閃發亮。
這樣的景色面前,别說是看幾分鐘,就算是看一小時我也願意。可惜這樣會錯過電影,想想還是算了吧。
現在距離我和安室透先生約好的時間,還差那麼一點兒。
正想看一眼米花車站附近的時鐘,卻聽到了整點報時的音樂聲,幾乎在這音樂響起的同時,身旁很近的地方傳來了說話聲:
“抱歉,讓你久等了。”
我轉過去一看,是安室先生。
“不愧是安室先生,真準時。”
他頗為意外地看着我:“今天精神不錯?”應該是指明明是下午我卻說話很利索的事吧。
“嗯,午餐後喝了黑咖啡。”畢竟是要認認真真看電影嘛,不調動起左右腦可不行。
“真有幹勁啊。可惜我上午還有打工,不能提早來赴約。”
安室先生略表歉意地笑着,捋了捋耳邊的發絲。他今天戴了一頂深色的氈帽,與長大衣的顔色十分相襯,這和我看習慣了的店員裝扮不同,至少增加了三分帥氣。
“沒關系。反正安室先生……”報時的音樂響了大約半分鐘多,我不自覺地在音樂結束時停下了說話。
“音樂?那是薩蒂的《吉諾佩第1号》,很适合今天這樣的午後。”安室似乎以為我是在意那段音樂,對我解釋道,“你剛才想說什麼?”
想說他今天很帥來着——但這話題一被岔開,就變得說不出口了。
“……沒什麼。”我隻能這麼說。
“哦?”他看着我,露出有些狡黠的淺笑來,“到底想說什麼?”
又是這個表情。前天晚上我去咖啡店邀請他時也是這樣。
——……這個周末,可以和我,一起去看戀愛電影嗎?
——……如果你覺得我可以的話。
當時安室先生的答案,聽上去很是暧昧。雖然他一瞬似乎猶豫了,可還是很快給了我肯定回答。而他露出的這種笑容,我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這個人非常奇怪,有時候對我總是一副不滿的模樣,可能我說的每句話都讓他覺得我腦子有病吧?但又有些時候,他過分體貼了,難以想象上一秒還在給我冷臉看的是同一個人;而最近他似乎又從我身上發現了别的樂趣,開始喜歡在奇怪的地方追根問底。
我想大概是我們之間的關系,稍稍比認識進一步了吧。朋友?至少不是店員和客人的關系才對。
“莓愛裡小姐?”他又追問了。
唉,我畢竟不擅長說謊。“……想說,今天安室先生很有型。”
“那還真是謝謝了。”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我們先進站再說吧。”
顯然回答已滿足了他。
趁等車的間隙,我首先向他說明了上次沒能好好解釋的電影試映會緣由:
“《鹿目與夕緒》是一部少女漫畫改編的真人電影。原作是部面向年輕女性甚至是未成年少女的純愛漫畫,講述的是女高中生夕緒與大她7歲的男警察鹿目君相戀,經過各種誤會瑣事終于得到了周圍人的認同,結為連理的故事。”
安室先生露出了略驚訝的眼神:“女高中生與男警察?”
“嗯,差不多是園子小姐和高木警官這樣的年齡差吧?啊,這樣對園子小姐好像有點過分……”
“你這話對那位警官也有點過分。”
“很抱歉。”想想這話對佐藤警官也很過分了,我在心中默默對兩位可愛的警察情侶道歉,繼續說下去,“今天是這部電影的提前試映會,收到招待票的是我的漫畫責任編輯,但她最近家裡出了點事來不了,便把票轉給了我。”
“兩張?”
“原本是我和她一起去。”
他點了點頭,大概是把我說的都記下了吧,而後開始了他的提問時間:“少女漫畫是面向少女的作品吧?”
“對。”
“那比起我,邀請蘭小姐她們不是更好嗎?”
他問的這個問題,我當然有想過啦。“蘭小姐她們今天約了世良小姐去杯戶新開的購物廣場吃自助餐,時間上正好沖突了。”
安室先生不知怎的又皺起了眉:
“所以你在她們之後,才輪到我?”
這當然也不是啦。“我本來也想過小哀,但是似乎試映會有年齡限制,12歲以下兒童不行……而沖矢先生和阿笠博士對這類電影也興緻缺缺。”
他看上去更不快了,抿緊了嘴幾乎是咬着牙吐出字來:
“所以我是……最後沒有選擇了……”
他低聲喃喃道,幸好我今天喝了咖啡,耳清目明的,聽個輕聲細語完全不在話下。
我想安室先生一定是覺得我很過分。想想也是,若是我被這麼對待的話,我可能會想,我在安室先生心目中的地位被排在了三明治以下吧?
無論怎麼說,安室先生在我心裡總是比三明治、或是樹莓葉茶要重要不少。我可不能讓他誤會了。
“那個,我其實從一開始就有考慮邀請安室先生。”我試圖解釋道,“因為一直都在給安室先生添麻煩……還被救了好幾次,要是我一味地貪享你的好意,一定會習慣的,所以我就想要用什麼回報你。”
見他眉頭平緩了不少,像是鼓勵着我繼續說下去。
“可是我想,安室先生應該不會喜歡這類電影,比起戀愛電影,還是推理燒腦片或是歐美動作大片更适合……所以我就先問了其他人。總不能給安室先生添更多麻煩……”
這下他總算恢複了平時的表情:“但最後你還是找了我呢。”
“我不想浪費别人送我的東西。雖然這可能無法回報安室先生給我的那麼多幫助……”
“莓愛裡小姐,我幫助你,并不是想得到你的回報。”他罕見地打斷了我的話,“當然,我也不會拒絕就是了。”不過這種模棱兩可的說話方式,依然是他的風格。
由于周末,等候列車的人多了起來,他稍稍向我靠近了些。
“以及,我并不讨厭這樣的電影……隻要有人陪我一起看。”
他深不可測的笑容在我看來,仿佛是在說,和别人一起看戀愛電影是很稀疏平常的事。真羨慕他習以為常的心态,像我這種直到出門前還在煩惱要不要再換身衣服的人,要是也有這樣的平常心就好了。
2
周末的電車并不像工作日那般擁擠,但我和安室先生也沒見到空座,便站在車門邊的位置繼續聊着。不知道是我對他抱有太多的信任,還是他稍微對我這個人有了興趣,我們今天的話題,幾乎全部都與我的學生時代有關。
“話說回來,我聽柯南說,你以前的社團很有趣?”
“少林拳法部算是有趣嗎?”
“那可是相當少見的社團啊,同社的學生應該不太多?”
“嗯,在我們那兒有拳法部的學校不多。參加的學生也很少,我那時候好像十人都不到吧。”
老實說,那次火災之前的記憶,對我來說都相當遙遠了,現在去回想,也隻有一些很模糊的概念。
安室先生似乎對社團的部分特别感興趣,繼續問我:“那麼少的人,應該大家關系都很好吧?你雖然說過患病後就遠離了朋友,但應該還會偶爾聯系一下?”
我剛想搖頭,卻想起來也并不完全如此。
“有一位。”
“哦?現在在兵庫嗎?”
“不,她也在東京。”
“那還真是巧,是來到都内後遇到的?”
這回我搖搖頭,這件事說起來稍稍有點複雜,我思考了會兒才回答:
“她是我的編輯——也就是送了我這次招待票的那位。她在網上看到我寫的網絡小說後主動聯系我,讨論漫畫化的事宜,我就在那之後開始了漫畫創作。我來東京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為了方便與她和出版社之間的聯絡。”
“原來如此,真是不錯的關系呢。是學姐嗎?”安室先生随口問了句。
“嗯,不過學姐似乎不太記得我的事了。我當時和她提起,她還一臉驚訝來着。”
回答完後我卻沒聽到他再問下去,正奇怪想擡頭瞧一眼——“啊……!”
“叽————————————————————”
一陣尖銳的噪音随着急促的刹車作用力迫使我無法擡頭,反而向另一個方向倒去——
“小心!”
安室先生在拉住扶手的同時,也恰好止住了我的跌倒,他一甩手臂,就把我反彈到了他的身前,而後被他另一隻手牢牢扣住了肩膀——事後我想想,那不就是擁抱的姿勢麼……
車體很快就和噪音一起停下了。随即而起的聲音,是車上乘客的恐慌聲與車外的哨子聲。
我這才注意到,列車大半已經進入車站了。
“你沒事吧?”
安室先生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這回我能擡起頭看向他了:
“我沒事……安室先生呢?”
他對我一笑:“這你不用擔心。”而後放開了我,觀望起周圍來。
和他相比,我可沒有那樣的平常心來顧及周圍。我隻覺得自己的心跳聲有點大,想了想,大概是被急刹車吓壞了。畢竟我到東京後還沒遇到過這樣的事——雖然我也很少出門就是了。
“我們先下車吧。”
經安室先生這麼說,我才發現車門不知何時都開了。外面人們的騷動聲和車内差不多,我就這樣一頭霧水地跟着他下了車。
到底是什麼事呢?見到車頭有那麼多人,我心裡也有了個模糊的猜測。
這猜測很快就被安室先生所證實:“可能是有跌落事故,我看到車站人員了。”他似乎很好奇發生了什麼事,不斷往人群站着的方向走去,怕和他走散,我也來不及想象是個什麼情況,連忙跟上了他。
最近想象力總不太豐富,這也是學姐建議我來欣賞學習别人作品的原因之一。當然,這一個月來發生的事略多,影響了創作熱情也是沒辦法的事,再加上忽然湧起的很多記憶,我腦子裡時常亂成一片。
我害怕某些妄想成為真實的記憶,一直有意識地在抑制自己别想太多。這可能就是恐懼感吧?
——“有人跌下去了……我看到是被人推的……”
明明即使發生了殺人事件,我也不曾害怕過,是個面對親人出事也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的人。
——“剛才好像有個年輕男人?戴着帽子的……”
或者遭遇到危險,我也遲鈍地毫無危機感可言。隻會一味地依賴周圍的人來幫助我,拯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