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爸爸。”
“媽媽她……又要走了嗎?”
孩童窩坐在皮質沙發中,視線從電視上移開,挪到自己父親的身上。
即使電視上此時播放的,正是她最期待的,主角們靠友誼和羁絆打敗反派的故事高潮部分。
摸了摸女兒有些發涼的手,楊昌榮将從裡屋搬出的薄被蓋到她身上。
“嗯,最近外頭很不太平,媽媽必須得去拯救世界啦……”
話至一半,他半蹲下身,雙手搓着自己女兒那仍未變暖的指尖,試圖将身上的暖意傳遞給她。
“爸爸幾天心裡很不安,想一起跟過去,保護好媽媽。”
“我讓奶奶來照顧囡囡幾天,可以嗎?”
已經是明事理的年紀了,林伊……不,應該說是南伊,自是聽得出父親語氣中的懇求。
但也同樣因為是才剛剛能明事理的年紀,她并不清楚母親的工作究竟是什麼。
她隻知道,媽媽是出趟遠門去打怪獸,很快便會勝利歸來。
從前便一直如此,這次也一樣。
對面的楊昌榮見女兒點頭,激動地躍起,幾乎帶着些喜極而泣的情緒,他将孩子從沙發上抱起,在原地轉了好幾個圈。
“等這次回來,我和媽媽就請假,帶寶貝你去遊樂園玩上個幾天哈——”
……如果是五星評論家,麥克阿俞看到這幕,絕對會被這句如同回來就結婚般的flag雷得外焦裡嫩,并連忙捂住這位老父親的嘴打斷施法。
但很可惜,以當時網絡環境而言,這個梗還沒能被創造出來讓南伊知曉,而蘇俞俞本人也沒有時光機,并不在這裡。
正當楊昌榮轉完圈,将孩子重新放回到沙發蓋上毯子之時,南母也推着行李從裡屋出來。
她有些擔憂地看向還在因能去遊樂園玩而開心着的女兒。
“囡囡同意了?”
從南伊那得到了肯定答複,她又将視線轉向愛人。
“真的要跟我一起嗎走?我們兩個一起,萬一有個閃失……”
“僅此一次好嗎,親愛的?僅此一次。”
男人的聲線顫抖,比起女兒,南昕顯然要更清楚他這些天究竟在擔憂些什麼。
她撫摸着愛人眉眼處的傷疤,恍然想起,他們本就是在戰區以主持和攝像的身份相遇。
在前線飛翔的鳥兒相愛,懷孕後二人一同請了産假,為了讓生完孩子的南昕能繼續夢想,楊昌榮主動辭去了工作。
獨自承擔在家中扶養孩子的重任,如籠中鳥般,隻能夜夜擔憂地盼着愛人平安歸來。
可他,明明也曾是展翅翺翔的白鴿……
“……好,僅此一次。”
計劃敲定,二人轉身,狠狠圈住自家寶貝,似是想将她揉進骨肉般,這個擁抱漫長又溫暖。
直到手機鬧鈴響起,才回過神來,匆忙地督促了南伊幾句早點回房間睡覺的話語,開門推着行李朝外沖去。
直到外頭的聲響漸遠,電梯下行的聲音傳來,南伊才收回視線,無意間瞟到高擺着的佛像。
‘?真是的,怎麼連林爺爺都忘記拜了。’
掀開毯子從皮質沙發上蹦下,小丫頭悠悠哉哉地晃到供桌跟前。
不敢用打火機,南伊便幹脆拿着未燃線香跪在蒲團上,有模有樣地叩首拜着。
‘小人退散,小人退散~’
‘以及……希望爸爸媽媽早點回來,帶我去玩。’
雖說她這個年紀還不能分清小人的寓意并非是童話書中的小矮人,但這并不妨礙她學着父母的樣子念叨。
不過除了閱曆,她可要比爸爸媽媽聰明的多。
至少她知道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的這種世界法則。
将未燃的線香放置在佛像跟前,孩童有些困倦地回到沙發前。
動畫片也剛好到了末位,熟悉的片尾曲開始播放,剛好錯過前面的劇情。
‘不是吧,這麼快就放完了啊?……算了,改天再看重播吧。’
一臉可惜地關掉電視,南伊披着自己的小毯子,蹦蹦跶跶地走至門前,進屋,落鎖。
撲到床上抱緊自己的玩偶,女孩伴随着屋外雨聲和室内暖黃的燈光,一臉香甜地進入夢鄉。
————
“奶奶!”
空氣種彌漫着雨後特有的青草味,南伊透過窗戶,望向那個熟悉的身影。
昨晚一夜無夢,她此時正是精力充沛的時候,打開門便乘着電梯下樓,朝不遠處奶奶的方向奔去。
關池看到朝着自己撲來的炮彈,很淡定地伸出一掌抵住孩子的額頭。
“髒死了。”
聞言,一身整潔的南伊也并不反駁,隻在對方的掌心裡又蹭了蹭腦袋。
老人見她這樣,便沒再說些什麼,牽過孫女的手,背着并不算多的行李,便往樓裡走去。
“今天要播的是我最喜歡的動畫,還是大決戰呢。”
在小孩子的世界裡,寶貝和驚喜總是要最先同家人分享的。
就如此刻,滿眼放光的南伊拉着奶奶坐下,娴熟地指着畫面中的各個人物講解着。
這個是什麼元素的角色,那個是什麼能力的夥伴,在大人眼裡也許不足為奇,但對孩童來說,自己能熟練地記住,并分享這些設定,就是最最值得驕傲自豪的事情。
關遲也不掃了她的興緻,時不時回應幾句,雖是略顯敷衍,卻也沒給她潑什麼冷水。
終于,在一來一回的談話中,劇情終于推到了南伊昨天沒能繼續看下去的部分。
女孩也随之而住了口,專注觀看了起來。
周身重回安靜,關遲靜聲行至陽台,往樓下望去。
因為是在城市裡,所以就算是在住宅區的内部,也依舊能看到熱鬧的人群。
保安坐在小區入口的亭子裡泡茶,男男女女們帶着自家的寵物下樓遛彎,大爺婆婆們各有各的娛樂,玩得不亦樂乎。
就算此時她身在高樓間的夾縫中,卻仍覺這裡空氣清醒,比老家的村落更甚。
雨後的空氣有些微涼,奶奶沒站多久便退回到屋裡,視線無意間落到屬于南昕的一本本證書上,他們耀眼,鮮豔。
可有時候,卻又會讓人感覺無比刺目。
“輸了?不可能啊…怎麼會輸?”
遠處傳來南伊驚歎的聲音,關遲有些好奇地回頭望去。
她還從未見過有子供向的作品是讓反派獲得最終勝利的……
————
日子對這兩位“無業遊民”而言,過得極快,眼睛一閉一睜便又是一天過去。
可随着時間的推移,關遲臉上的憂愁和久久未歸的父母還是讓南伊察覺到了不對。
終于,在她輾轉無眠的又一個夜晚,女孩悄然推開了房門。
“近日,我囯記者南昕,與她的丈夫楊昌榮,已确認殉職于克烈尼亞戰區。”
“接下來,我們連線現場記者,熹澈同志,為我們進行詳細報道……”
聲音從門縫外穿進屋裡,南伊有些發愣地跪坐在地上,向外望去。
畫面中正是父母的屍身,他們雙眼緊閉,彼此相擁着,倒在廢墟之下。
身上壓着的重石被挪開,鮮血浸透衣衫,從碎裂的石縫蔓延到土地之上,生出暗紅色的花朵,遍布二人的周身。
接下來的報道内容是些什麼,南伊已經看不清了。
耳鳴叨擾着她的感官,從四肢傳達出的刻骨冷意,怎麼搓也感受不到絲毫暖意。
眼淚無意識地下落,心口泛起酸麻的刺痛,她嗚咽着縮在地上捂住腦袋,企圖以這種方式來緩解自己的痛苦。
死亡意味着什麼,她先前隻從長輩口中聽說過。
它是将人帶往牆的另一頭,永遠無法相見。
因為知曉自己注定要見證父母的離開,南伊不止一次地感到心慌焦慮,隻能用他們還能陪自己很多年這樣的念頭來麻痹自己。
可現實,卻在她最毫無防備的時候,跟她開了一個可惡的玩笑。
門外,關遲靠坐在客廳,因為清楚一切,所以在發覺不對時,她便早已察覺。
現如今,最壞的猜想被驗證,憂愁與悲傷一同環繞在她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