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從卧室那頭的細碎哭聲,她靜靜地揉着眉心。
今後的日子,怕是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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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材,花圈,相框,這就他們這面牆的終點。
南伊靜靜地看着棺椁内的父母,從知曉他們死訊的那夜開始,她便一直是這個狀态,像是個空有外殼的娃娃,木讷又呆闆。
不真實感驅使着她握緊了父母的手。
他們是人最本能懼怕的死屍,卻也是她最親近的家人。
要不是奶奶阻止,她想,自己應當是會窩在他們中間躺下的吧。
就像往日,他們冬天同睡一張床取暖時的那樣。
趕來的賓客們有些吵鬧,有在悲哭的親友同事,亦有隻是來看樂子的鄰裡。
唯有一人注意到靜坐在棺闆邊緣的南伊,穿過吵鬧的人群來到她的身邊。
“你是南伊吧?”
聞言,女孩有些意外地仰頭望去,這還是今天第一個敢跟她搭話的人。
“……熹澈。”
來人的頸間還纏着紗布,利落的齊耳短發,頭上的黑色發箍,很有辨識度。
再加上對新聞内容的深刻印象,南伊幾乎是一眼就辨認出了來人。
那場事故裡,報道自己父母死訊的記者。
“你的手還好嗎?”
目光下移落在熹澈還帶着手套的右手上,南伊輕聲問到。
她記得對方為了挪開父母身上的石闆,手上磨出了不少血,細碎石子沒入皮肉,那感覺,應當是極為痛苦的。
“沒事的,倒是你……”
肩膀被突然撞開,熹澈關心的話語被打斷。
于此同時,一個幹啞的聲音響起。
“我的苦命的孫女啊!”
老者身着新衣,一臉悲痛地擠開熹澈,将女孩摟入懷中。
在外人眼中萬分溫馨的場景,可實際上,隻有南伊知道自己此刻有多難受。
來人絲毫不顧及她的感受,死命地将女孩的頭按在胸膛處,呼吸困難的頭昏伴随着淡淡的酒氣,無一不讓她感到不适。
可尚且年幼的她,即便再怎麼拼命掙紮,在男人龐大的身影籠罩下,也無人能夠看清。
“……你……松開……”
一雙布滿皺紋的手微微用力,将瞳孔已經因缺氧而渙散的女孩救出。
是奶奶。
察覺到來人的身份,南伊像是尋找庇護的雛鳥般,強撐着脫力的身體,縮到了關遲身後。
見狀,楊偉臉上挂着假笑,尴尬地收回舉起的雙臂。
眼神警告般地瞪了一眼妻子後,他才搖搖晃晃地起身,走向前來送行的親友那側。
也是直到此刻,南伊才确定那個不顧自己死活的人,是她的親生爺爺。
那個在父親口中,總是與混蛋一詞捆綁出現的爺爺……
緊張與不安促使她下意識攥住關遲的袖子。
關遲并未做出什麼回應,隻靜默地帶着南伊重新回到棺椁邊坐下。
而她本人則是在最後看了眼兒子後,紅着眼繼續沒入到場所不起眼的角落裡去。
在旁目睹了整場鬧劇,熹澈有些不放心地将視線投到女孩身上,可惜南伊始終沒有再擡頭。
直到土面被鏟平,賓客紛紛離場,她也未曾挪開過片刻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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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的日子,就如預料的一般艱難。
爺爺是個酗酒的賭鬼,父母本就不算多的财産,他揮霍起來隻能用夠一年。
午夜踢砸打鬧的聲音永遠不會中斷,身邊所有能被拿去抵押的物件都被搶走。
甚至到了最後,連房子都不能幸免于難。
一年時間,讓女孩泛着光的眼睛逐漸變得和自己的奶奶一般疲憊,平靜。
但同樣,這一年時間,也讓她學習到很多東西。
賭場背後的莊家姓朱,父母曾經的工作是戰地記者,一個一個本不屬于她這個年紀該知曉的事情因為沒人教導,都被她獨自查明。
“你和你的父親很像。”
在又一次看到南伊的調查成果後,關池下意識說出了這句感歎。
聞言,二人都是一愣。
原來距離親人離世,已經這麼久了。
“明天就要回山裡了,今晚,你最後再去見他們一次吧。”
“放心,我在家裡幫你守着,不會讓那個醉鬼偷拿你行李的。”
“……嗯,謝謝奶奶啦。”
推門出屋,小區裡的人們,繁忙依舊。
每個人好像都有各自要忙碌的事情,見面後隻閑談幾句,便各奔東西。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那麼忙。
退休了的老人們聚在一起擺起桌子搓麻将,年幼的孩童你追我趕,石頭剪刀布的簡單遊戲也能玩得起勁。
一路欣賞着生活的百态,南伊與衆人逆行,孤身離開小區,朝着不遠處的公交站走去。
投币,上站,不過片刻的功夫,窗外的景色便從繁華轉到荒蕪。
公交上的乘客也越來越少越少,直至最後,隻剩女孩一人。
“終焉路,到了。”
“車輛到站,請從後門下車。”
司機有些猶豫地看向南伊,臉上表情還帶着明顯的驚恐,卻還是強裝鎮定着開口。
“……小妹妹,這麼晚,你來這裡幹什麼?”
他的聲線有些顫抖,這很正常,無論換哪個正常人看到一小姑娘大晚上孤零零地跑來墓地,都是不會有什麼好聯想的。
“我家人在這附近上班,趁還沒下班,去給他個驚喜的。”
女孩說這話時神情溫柔,她并不想吓着這位好心的叔叔,盡力安撫着對方。
聞言的工作人員,也如她所願,終于放下心來。
關切地叮囑幾句後,便啟動車子,向着下一站進發。
‘還真是個好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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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碰撞聲聲從屋外傳來,隻不過這次,這個殘破的家裡已經沒什麼東西給他砸了,唯有手中從外面帶回來的酒瓶可以發洩一二。
關池麻木地背靠着房門,這麼多年下來,這副場景她早已習慣。
兒子不是沒有想嘗試過去拯救她,可根深蒂固的老舊思想,又哪是那麼好改變的。
不願逃離,不敢逃離,到最後,唯一的可選項也隻有将就着過這一條。
冷漠對待,好像就是她能做出的最大反抗。
屋外的人好像有些砸累了,透過門縫,她好像隐約聽到對方癱坐在地上的動靜。
“嗡——嗡——”特殊備注發電話鈴聲适時響起。
男人左右巡視一番,見幾個房間并未開燈,門口還有兩雙拖鞋才在原地接起電話。
顯然,他酗酒的腦子并未想起,在這個家裡本就是有三雙拖鞋的。
“唉,老闆,你再等我兩天……”
“我……我怎麼會跑呢?您那頭都還有着我是定位呢”
“這不是我還有個孫女嘛,年紀小,長得也漂亮,老家那邊有人願意出大價錢買。”
“蚊子腿也是肉,多少能先給您填上點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