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孩子,醒醒,該下車了。”
公交站點盡頭是一所孤兒院,南伊有些懵懂地看着車窗外的景象。
“你……還好吧?”
司機依舊是昨夜的那位,他應當是專門負責從夜晚到淩晨這個時段的,才能讓南伊再一次碰見。
遲緩地提着行李箱道謝,可這次的他們,都有些不同了。
南伊無法繼續強顔歡笑着去安撫對方。
而司機也沒法在因那三言兩語而放下擔憂。
……可他們隻是路人。
擔憂不足以成為司機給自己本就貧困的生活添堵的原因,南伊也并不打算去拖累一個好心人。
朝司機囑咐完不要講自己乘過車的事情告訴任何人後,南伊下了車。
輪子在石闆上旋轉帶來特有的咕噜聲,她有些迷茫地望向不遠處的建築。
說不上開心,也說不上難過,因為她清楚這已經是目前最好的處理方法了,比起被賣去蹉跎一生再無希望,現在這個結果簡直不要太好,至少前方還有無數條岔路口。
但,她也真的沒有家了,哪怕是一個支離破碎的家,她也沒有了。
還有奶奶……
“我一老樹生根在這鬼地方也就算了,你不行……哭什麼哭,不許哭!”
“上車後直行,不要回頭,公交的末位站是家孤兒院,他們家店長人很好,相應的保護措施也充足,這個你調查過,應當是很清楚的。”
“記住,你以後不是南伊,我不管你以後姓什麼,反正不要和我,和你爺爺和我們家沾上一點關系。”
“好了,車來了,拎好箱子上去吧……一路平安,無論是現在還是未來。”
擔憂盤旋在心頭,不知不覺間,她便來到了孤兒院門口。
許是因為院長見過太多走投無路逃來這裡的孩子,手續辦的很快。
“叫我小伊就好,嗯,小伊。”
報完名字,小伊轉身看向一直敲摸墜在自己身後的小尾巴。
“請問是有什麼事嗎?”
被當場抓包,熹浔有些尴尬地撓了撓頭。
“我聽院長姐姐她說,有個年齡跟我很相仿的新朋友來了,就想來了解下嘛。”
女孩自來熟地湊上來繞着小伊上下看,是不是還摸上幾下……有些自來熟的過分。
“親,你這也太瘦了些吧?”
“還好其實。”
捏了捏自己的胳膊,雖是比常人瘦了些,倒也沒到皮包骨頭的地步。
倒是對面這家夥,衣着精緻,十指白皙,跟孤兒院這種地方不說天差地别也得是隔着十萬八千裡了。
院長再怎麼富養也不至于善待成這樣吧?
女孩朝這個新朋友伸出手。
“你叫小伊是吧,我叫……”
“熹小浔!你又瞎跑!!!”
“不是讓你老實呆在原地嘛……”
四目相對,南伊和熹澈一時都失了聲。
她們誰都沒有料到,彼此的再一次會面會是以這個情形展開。
“?姐,你咋了?”
熟悉的語句停下失了後半截,熹浔有些不習慣,略帶疑惑的眼神投向自己這突然沉默的親姐姐。
“……沒什麼,你先去餐廳那邊呆着,我等下就過來。”
聞言,小姑娘唉聲歎氣地耷拉着腿朝外頭走去,嘴中嘟嘟囔囔着些抱怨的話語,卻在熹澈看不見的拐角處轉身朝自己的新朋友比了個等會見的口型。
站在陽光下的女孩笑得狡黠,似是這人間,最亮眼的一抹豔色。
未來的她也确實如此,處事圓滑,落落大方,成了位有勇有謀的青年,令人豔羨。
“你……這裡很好,你可以放心住下。”
視線随着話語聲轉回到熹澈身上,她沒有問像你過得如何這種話,因為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
她也并不認為這是什麼小孩子鬧脾氣的手段,畢竟那一家子的情況,她親眼所見。
沒有多言,她很禮貌地沒有将話題繼續深入,戳對方的傷心事,卻也做到了一個長輩的職責,讓人安心。
真是難怪她能教出熹浔那樣的孩子。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着,楊偉比并未大費周章地去尋找她,許是無論是賭博還是賣女兒,這都不是什麼能讓他明目張膽曝光在陽光下的好事。
……亦或者,交不上錢的他,已經被債主用其他方式還上了欠款。
熹浔熹澈兩姐妹是這孤兒院的常客,一有空就回來看望,風雨無阻。
“你問我們為什麼總是過來?”
聽清小伊的問話,女孩有些愣怔,許是第一次有人問她這個問題,等反應過來,她才後知後覺地吸了口冷氣。
“嘶,我是不是之前忘記跟你講了,我和我姐之前也是這裡的孩子來着。”
因為這段日子的相處,兩個性格合拍的同齡女生很快便成為了彼此最好的朋友,熹浔也就沒對林伊多做什麼隐瞞。
“好奇為什麼我倆長得這麼像?哎呀,我們本來就是一家人的。”
“隻是父母出了意外才來的。”
熹浔四下看了看,見無人才湊到小伊耳畔,輕聲說到。
“不過我和姐姐才不信這是意外,這也是她為什麼會認你父母為師傅的原因。”
“我們,要親自找到真相。”
“無論它是在多久以後才能揭幕,我們願意等。”
通過熹澈之口,知曉了長輩們關系的熹浔俨然将女孩當成了自己人,許是因為對那對和善夫妻的濾鏡,又或是因為彼此相似的立場。
說者無意,可聽着有心。
如同迷茫前路上的一縷微弱的光芒,将黑夜撕開一個口子,緊接着是一個又一個,它們陸陸續續,潛伏已久,隻為這瞬間的爆發,徹底點亮這黯淡的天空。
“……無論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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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感情真好啊,唉,當年咱倆是不是也這樣的來着?”
品着新煮出的茶水,院長的視線從窗外挪到熹澈身上。
“嗯,是不錯。”
“好啦,不跟你瞎掰扯了,今天叫你來,是我終于按着你給的線索,聯系上南伊的奶奶了。”
“那老太太是個拎得清的,沒因為自己丈夫的慘死而哭天搶地,現在在一個餐館幹活,過陣子我就把她接過來。”
話畢,放下因為澀口而幾乎沒動幾口的茶水,舒霆轉身從架子上取出文件袋遞給熹澈,那裡面是一些關遲工作時的照片和近況。
“行,不過你這辦公室我得借用下,辦點急事。”
将文件收進包裡,熹澈撇了眼又有了新消息而亮起的手機,随意說到,這對她們二人來說,早就習以為常。
就像此時,熹澈的話都還沒說完,舒霆便已經晃晃悠悠地來到門口,比了個ok的手勢,便貼心地關上房門。
開關落下聲響起,四周重回平靜。
“……這秋千繩?”
指尖觸上已經因摩擦而破損炸毛的麻繩,熹浔有些擔憂地拽了拽。
她們這家孤兒院對設施的維修一直很及時,但許是因為夏日炎熱,這小秋千作為少有的清涼聖地,就沒幾天是空閑的。
“去找院長姐姐說一下吧,我去辦公室,你去休息區?”
嘴上叼着熹浔送來的,當下最受歡迎的汽水味棒棒冰,南伊戳了戳繩結回應道。
“行。”
空調在幾天前不小心壞了,約的修理師傅得等明天才能到。
孩子們都躲在戶外的水池旁避暑,室内空空蕩蕩的,悶熱又昏暗。
“……嗯……對的。”
隐隐約約的交談聲透過牆壁傳來,門縫露出的光亮下,人影來回走動,撒下黑色陰影。
“襲擊事件跟我們猜測的一樣,是人為的。”
“目标已經基本鎖定了,朱家,師傅他們之前業餘的時候報道過他們家子公司的産品問題,給他們造成了不小的損失。”
“能在戰區做這些手腳的,也就他們了。”
屋外本打算離開避嫌的人聞言頓住了腳步,怔在了原地。
“那出生的兒子?”
“沒法在實力上打敗弟弟,就打算做慈善在民衆面前立下個好名聲來求生嗎?”
“嗯……确實是不錯的插入點,沒有重點培養的長子,可比他們家那新接回來的私生子要好接近的多。”
“……我到時候問問熹浔吧,卧底這種事,可不是普通孩子能做的。”
電話挂斷,随着滴聲一同響起的,是開門聲……
——————
院子裡的秋千重新翻新,熹浔苦惱的事情随之改變。
“不是?我姐她怎麼還不收養你啊,之前明明說好的。”
煩躁地抓着頭發,熹浔活像是個陀螺般在屋子裡來回轉着走。
在秋千上微微晃蕩着的小伊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終隻能尴尬地笑笑,聽着自己熹浔對自己好姐姐的一頓輸出。
黑色的轎車駛入孤兒院,南伊餘光掃見,缺并未聲張。
女孩跳下秋千,上前将急躁的人抱進懷裡,手中還拿着對方前幾日送的兔子玩偶。
“今天不是什麼節日吧我記得?”
記憶中的自己捧着禮物有些驚訝地開口。
“因為你是我朋友所以想送你東西,而不是為了節日~”
“小伊同志,你很不上道诶。”
有些怨念的聲音和眼前人融合,女孩不明所以地回抱住她,一臉擔憂地四處瞧着。
“喂,喂喂?小伊,喂?”
“不是?你别哭啊,我這就去跟我姐掰扯……”
“我沒哭。”
沙啞着嗓音,南伊輕笑着開口。
“不對,你就是哭了。”
“真沒……”
“你眼淚珠子都甩我臉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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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就她吧。”
坐在皮質沙發上的男人上下掃視了圈南伊,點頭開口道。
就算再怎麼裝正經,他語調中的混不吝還是藏不住的。
“叫什麼名字?”
“……林伊。”
與其跟這個僞君子的家族姓,南伊顯然更樂意去跟林爺爺當一家人。
從某個角度來說,她和那尊佛确實也有些相同之處,就比如:‘小人退散~小人退散~’
他們啊,都是來滅這一大家子小人的。
辦好手續出門,熹浔在見她出來後,才堪堪停下了在樓頂鬧騰她姐的動作,遠遠望向自己這位摯友。
這次,做口型的人換了。
遙遙相望,熹浔挂着淚看向林伊,嘴中不自覺地呢喃出對方的口型。
“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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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比預料的要好熬些,聽熹澈姐的消息,她們已經将奶奶接到孤兒院工作,熹浔也考進了她理想的高中,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而她這邊,朱儒翩籌備的“少年看管所”計劃成功落地,她作為養女,也成功混入其中。
有時候,真不得不佩服熹澈姐的業務能力,居然硬是隻靠着各路新聞和短視頻的推送,讓這本對收養孩子沒什麼興趣的家夥來孤兒院挑人。
這下還真成學新聞學學的了。
百無聊賴地靠坐在看管所一樓的大門處躲太陽,林伊有些百無聊賴地想。
有一輛車子停在門外,是一對夫妻,他們拖着位男孩往裡拽。
衣衫并非什麼閃着光澤的大牌,應當隻是普通家庭,她的又一個貧困生朋友。
人逐漸靠近,被二人夾在中間的那人也終于展露在林伊面前。
畫風不同于先前那個被送進來後慘兮兮,需要她安慰的名為熙曉曉的女生。
他的風格……比較浮誇?
豔紫色的眼影和熒光紅的唇釉,走路一扭一扭恨不得把胯骨甩出去的走路姿勢,還有那恰到好處的扶着額頭的做作模樣。
嗯,很獨特。
那人都父母見他這副模樣越發崩潰,手上的動作越發用力,将人甩進校門就頭也不回地狂奔着逃走,生怕被自己的親生兒子追上。
視線轉回,男生也看着自己。
他的體态在父母離開後就沒再維持那略顯扭曲的姿态,右手拇指随意地插在長裙的隐藏口袋,左手摩擦掉那并不牢固的粉彩。
許是因為材質低劣,他的皮膚泛起了小片紅腫。
對這一套流利的行為動作,林伊雖有些驚奇但倒也沒多說什麼,淺笑着朝對方伸出手。
畢竟她怎麼說也是個師承熹澈,已經靠着興趣半步踏進記者大門的人了,這點接受度還是有的。
“是新來的貧困生嗎?歡迎,你應該是今天的最後一位新生了。”
“自我介紹下,我是林伊。”
“需要我帶你去熟悉下這所學校嗎?”
少年有些訝然地微張着嘴,揚眉有些混不吝地握住了面前的手。
“謝謝,叫我笙如就好”
他的容貌自然是極好的,畢竟這可是能讓朱儒翩特意從申請檔案中挑出來,倒貼錢讓家長把孩子送來以貧困生為名送進看管所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