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地菩薩在通話裡隻說了三個字:
見面談。
二十分鐘後,獨輪摩托停在當鋪門前。
唱鹿摘下頭盔,下意識往隔壁的機械義肢店看去,發現關門了。
門上沒有任何告示。
門口原先擺着的闆凳和盆栽也都撤走了。
像突然倒閉了一樣,整個店面看起來蕭條無比。
唱鹿知道暫時的。
能在這條街上開店的都是人精。
最是懂得見風使舵、風險規避,今天出事今天躲,明天無事明天現。
讓唱鹿感到奇怪的反而是地菩薩的當鋪。
這人明明都已經回來了,可當鋪并沒有正常開張做生意。
防盜卷簾門垂下三分之二,隻留底下的三分之一,裡頭黑黢黢的,甚至沒有開燈。
正尋思着打個電話問清楚,一雙毛茸茸的獸腿出現在卷簾門後。
一把粗犷又雌雄莫辨的嗓音響起:“進來吧。”
裡頭的人是地菩薩沒錯。
唱鹿打消懷疑,俯身從門底下鑽進了當鋪裡。
卷簾門自動下降直到觸底。
當鋪裡沒開大燈,平時談生意的那方茶桌上亮了一盞昏黃的小燈。
微弱的光線照着周遭的古董。
有剩一半的炎龍頭蓋骨,妖裡妖氣的羅刹女像,閃閃發光的千面佛金身,和許許多多唱鹿叫不上名字的老物件。
這些東西随便一件就是上萬通用币。
光照太差,視野不好,唱鹿一路走得很小心,免得把這些古董給磕碰了。
實在賠不起。
地菩薩在前面緩緩地走,領着她一直走到茶桌後的另一扇門,推門而入。
唱鹿猜測這門的後頭應該是倉庫。
和地菩薩認識這麼多年,她還是第一次進去呢。
外間昏暗,裡間明亮。
唱鹿眯着眼睛适應了十幾秒。
這間倉庫很寬敞。
但與其說是倉庫,不如說是一個能住人的單間。
有桌有椅,有衣櫃,還有冰箱。
一側的天花闆懸下一張吊床,枕頭被褥一應俱全。
“你平時就住在這裡?”唱鹿一邊掃視周圍,一邊問道。
“嗯。”地菩薩應了聲。
這聲聽起來有點怪,挺痛苦似的。
她循聲往那頭看去。
地菩薩是獸耳族。
準确來說,是存在某種基因異變的獸耳族。
一般獸耳族的特征是獸耳和獸尾,但地菩薩全身上下都獸化了。
皮毛覆蓋,獠牙獸爪。
五官也完全是原始野獸的模樣。
活脫脫黑熊成精。
地菩薩站在敞開的冰箱前,從裡頭掏出一根愈合劑就往左邊肩頭上紮。
這一舉動也讓唱鹿注意到一件事。
地菩薩沒了一隻左手。
仔細看,是從左肩肩峰開始便沒了。
傷口的形狀很不規整,普通武器無法造成這種缺口。
唱鹿一眼就看出他的斷臂不大正常。
加之先前機械義肢店的老太太說地菩薩出海去了。
合理推測。
地菩薩的左手是被異種咬斷的。
異種來自深海。
它們模樣詭異,攻擊性極強,是出海撈金過程中最大的威脅。
為了對付異種,保障出海順利。
清道夫誕生了。
清道夫說白了就是打手。
主要負責清理打撈過程中出現的異種,保證團隊裡其他人員的安全。
作為一名上崗幾年的清道夫,死在唱鹿手裡的異種沒有成千也有小幾百。
在猜出地菩薩的遭遇時,新仇舊怨頓時都成了一句嘲諷。
她笑。
輕描淡寫,又惡意滿滿,“聽說你出海了,看來收獲不少嘛。”
紮完愈合劑,地菩薩的面容舒展不少。
他能聽出唱鹿的不滿和譏諷,也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沒有生氣,沒有解釋。
隻說:“我沒料到刺鲸會出爾反爾。你放心,我一定會給你一個合理的交代。”
有了這句話,唱鹿心裡的結雖然還沒能完全解開,胸中的濁氣倒也疏通了不少。
見地菩薩正在纏繃帶,單手使了半天勁兒還是沒纏好。
她不禁心一軟,“我來吧,你坐下。”
地菩薩把繃帶交給她,又依言找了張椅子坐,乖乖地沒再出聲。
打小在腥風血雨裡長大,流血受傷是家常便飯。
包紮傷口這種事,唱鹿閉着眼睛都能幹。
三兩下幫地菩薩把左肩包紮好,她換上了比較關切的語氣,問:“你在海上遇見事兒了?”
知道瞞不過她,地菩薩說:“我組了隻捕撈隊,都是熟手。本來一切順利,直到……八個人,最後隻有兩個人活了下來。一個是我,另一個是智械。”
智械的确難殺。
可但凡有經驗的,出海都不會帶智械。
海上的風與濕度,對機械改造過的智械非常不友好,能堅持住不宕機已經是幸運了。
聽完他的描述,唱鹿把他這次失敗歸咎于經驗少又太沖動。
遂以過來人的身份勸道:“海上變化多端,下次記得多做點功課,别把剩下這隻手也搭進去。”
沒想到一向恭謹謙和的地菩薩竟會出聲反駁,“呵,現在出海可不是靠以往經驗就能應付得了的。”
唱鹿挑眉。
瞧這話說的,老清道夫可不愛聽。
意識到這句話已然把唱鹿得罪了,地菩薩後續的語氣變得謙恭,“鹿姐,您上次出海是什麼時候?”
上次出海……
“兩個周期前。”
地菩薩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您就沒想過為什麼?兩個周期這麼長,以前合作過的那些船長,就沒有一個再聯系您?”
唱鹿的雙唇抿成一條線。
說實話,想過。
兩個周期前,她還是最受歡迎的清道夫。
有時邀約太滿,還不得不推掉幾個。
可不知道為什麼,近兩個周期愣是接不到一個出海的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