鹌鹑男沉默片刻,突然笑了一聲,身上的氣勢徒然變了。
他一改怯懦的表情,腰背挺得筆直,瑟縮的氣息頃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即使眼睛還蒙着,手腳被束縛着,但那從容的态度,完全就是久居上位的姿态。
“呵呵……有二十年了吧……這還是我二十年來第一次從别人嘴裡聽到自己家族,還有我自己的名字。”
薩缪爾似乎非常開心,但卻笑得陰陽怪氣。
“太久了,久得我差點也以為自己的名字就是小狗了呢……”
黑風衣眼神淡漠。
“讓我猜猜你是哪邊的。”薩缪爾眼睛綁着看不見,歪着頭猜,“是陰魂不散的意大利官方?是想将我轉手的二道販子?還是南邊那個難纏的家族?”
對面沒有回答,仿佛從來就隻有他一個人自言自語。
“噢,好吧,看來神秘先生不打算解答我這個困惑。”薩缪爾欣然道,“那我或許可以問點别的問題。”
“你從哪裡看穿我是故意的?”
薩缪爾自認自己裝的鹌鹑氣息沒什麼問題。
黑風衣淡淡道:“從你的打扮。”
洞察力最出衆的波本,一眼就發現了他的不對勁。
鹌鹑男被拽下車的時候,身上的衣服皺皺巴巴,蓬頭垢面,渾身髒兮兮,似乎跟随處可見的流浪漢沒什麼兩樣。
但他的手指卻異常幹淨,指甲平整,沒有一絲污垢。
一個被黑白兩道通緝多年的在逃人員,面相沒有落魄潦倒的滄桑和艱苦求生的磋磨,手指也是既白皙又整潔,甚至還有閑着的時間剪指甲。
這跟他的鹹菜襯衫一起出現,登時就帶給波本揮之不去的違和感。
薩缪爾點頭:“原來如此,是我疏忽了。”
“你猜得沒錯,這衣服是我用槍頂着流浪漢的腦門搶過來的。”
他不屑地嗤笑一聲:“好像寶貝一樣拽着不放……還浪費我一顆子彈。”
黑風衣額間鼓起一條青筋。
“雖然看不見你的樣子,但我能想象得出,你一定是名觀察力非常出色的偵探。”薩缪爾的語氣難掩贊賞。
“聽見樓下的聲音了嗎。”黑風衣不冷不熱地開口,“上一個試圖帶走你的人已經死了,下一個來交易的是誰,你比我更清楚。”
“如果你隻想說廢話,我也可以繼續陪你玩,反正着急的人也不是我。”
薩缪爾悠然的神色忽地停住,彬彬有禮道:“請問閣下的條件是?”
“哦?”黑風衣輕嗤,“那你又有什麼籌碼呢。”
“——咔嚓。”
昏暗的二層角落,金發男人小心撬開地上一個小盒子。
盒子裡布滿精細的雷/管和引線,正上方的數據面闆時間停在一分鐘。
這是安室透在這一層發現的第三個定時炸彈。
紅胡子男人還坐在樓下做着發财的春秋大夢,這些東西不會是他的手筆。
看來有人不想格洛利亞做成這單生意,也不想讓薩缪爾落在别人手上。
隻能說格洛利亞不過如此,家族首領的最高境界也隻能想到殺人栽贓,手段簡單粗暴,渾然不知道所處的根據地早就被敵人偷了家。
黑手黨走進磚瓦樓,丢下錢袋一屁股坐在紅胡子對面,樓下響起窸窸窣窣談判的聲音。
安室透凝神聽了一會樓下的動靜,繼續手裡的工作。
他在背包拿出剛剛拆下的幾個炸彈盒,從口袋摸出幾個小紐扣,逐一連上盒子的控制面闆。
程序更改,倒計時面闆顯示“Stand By”。
樓下交易顯然破裂了,隐約能聽見黑手黨壓抑怒氣的聲音。
“……你這是獅子大開口!”
安室透分心聽着,摘掉紅外夜視儀,将炸彈塞回背包,然後往外掃了一眼,像一隻輕靈的貓翻身跳出磚瓦樓。
黑影落地無聲,他等待了一會,打算起身。
“等一下,波本。”耳機傳來指令。
安室透令行禁止,立刻停住起身的動作。
“砰!”門口壯漢開槍幹掉同車的黑手黨,沒過多久,樓裡擡出另一個黑手黨,兩具屍體一起被丢上車開走,其他人将地面的痕迹清理幹淨。
安室透藏在草叢,屏住呼吸,低頭看着髒兮兮的皮靴在他面前經過。
紋身壯漢低聲喝斥:“動作快點。”
500碼外一間無人的破樓裡,蘇格蘭伏在窗戶邊上,一瞬不瞬觀測他們的動作。
萊伊藏在另一邊,瞄準鏡準星落在壯漢的腦門,M300蓄勢待發,為波本做掩護。
持槍壯漢們回到正門警戒,蘇格蘭輕聲道:“可以了,走。”
安室透立刻從草坪翻下台階,他的腳步極輕,無聲無息,落地隻激起薄薄的灰塵。
他快速離開磚瓦樓的射程範圍,遠處燈光一閃而過,一行裝甲越野車隊駛入貧民窟。
安室透當即腳步一錯,躲進一處隐蔽的殘垣。
四輛素黑的依維柯裝甲車停在磚瓦樓前,守門壯漢精神一震,不約而同緊張地咽口水。
車廂下來幾名黑手黨,他們手持機槍,闆着臉等候。
最後下車的是一個銀發男人。
他一身筆挺正式的黑西裝,熨帖的紅色襯衫沒有一絲褶皺,黑色領帶松緊合冾地系在領間,強大的氣場與髒污邋遢的貧民窟畫風格格不入。
紋身壯漢臉色變了,趕緊上前迎接。
安室透往殘垣後靠了靠。
果然,格洛利亞一開始想交易的對象就是彭格列。
紋身壯漢滿臉谄媚:“您來了,請進,請進。”
獄寺隼人沒有理會壯漢的熱情。
他在門前站了一會,環視四周。
紋身壯漢大氣不敢出,生怕大主顧有任何不滿。
嘴角微微揚起一道細小的弧度,獄寺隼人緩緩扣上西服扣子,擡腳走進磚瓦樓。
三樓小房間,薩缪爾依然優雅自信,“你既然能來就應該知道我的價值,不是嗎?”
黑風衣輕嗤。
“可我看到的,隻不過是個為了偷渡,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搶走流浪漢破爛衣服的臭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