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最後一個數據做完标注,格雷柯轉頭,看了眼瑪格麗特。
金子般閃耀的短發在她的臉側卷出淺淺的陰影,長長的睫毛像靜物般靜止,無聲之中給人一種淡淡的憂郁之感。
格雷柯清了清嗓子,開口打破沉寂:“沒有變化。”他頓了下,又補充說:“你知道的,沒有變化就是好事。”
床上的人雖然昏迷不醒,但體征一切如常,即便額頭的傷口看起來也沒什麼問題了。隻是快速的腦電波活動,顯示他依然處于做夢狀态。在瑪格麗特給他用上了最新的“烏爾德之泉”後,平穩的體征代表他的身體并沒有對這種新的營養液産生排斥。
“我知道。”瑪格麗特淡淡地道,如果沒有把握,她也不可能給老師用。
格雷柯對她的冷漠習以為常——雖然年輕的天才讓人嫉妒,但年輕又美麗的天才則有擺臉色的特權——他相信瑪格麗特收到了他的安慰,說多了反倒過猶不及,便自覺地閉上了嘴巴,默默離開了房間。
在他這位上級抵達後,他已經不需要對卧室主人進行二十四小時看護,隻需要在瑪格麗特不在的間隙替她守在這裡。
瑪格麗特耳邊捕捉到關門的聲響,伸手輕輕蓋在巽夜一打着點滴的手上,感受着自己掌心的溫度向着他冰冷的皮膚傳遞。
時間過得真快啊,她想。記憶裡在她還需要擡頭仰視他的年紀,是這隻手蓋住她年幼的小手,隔絕了一切不安和恐懼,将她堅定地從絕境中拖了出來。
是什麼時候開始,幼小的手掌變得和他的差不多大小了呢?當她還是個孩子,她日夜盼望着可以盡快長大,長大到能夠幫到他的年紀。等她真正的長大了,蓦然回頭,才發現他就像被凍結在了時間裡,始終不曾改變。
有時候她為此感到恐慌,恐慌自己不再是隻要抱住他的手臂祈求,就幾乎什麼都能得到滿足的小女孩。若是現在的她祈求他不要抛下自己離去,他會答應嗎?
瑪格麗特死死咬住唇,努力克制想要啃指甲的沖動,在來見老師的路上,她都沒忘記将啃得凹凸不平的指甲修剪整齊。
她的身體裡仿佛有另一個自己,在冷靜分析着自己焦慮不安的源頭。那股非理性的、不斷觸碰她神經最敏感之處的情緒,是從聖誕節前她收到貝爾摩得的電子郵件開始的。
那位外表同樣被凍結在時間裡的女士,任性善變又捉摸不定,當然不可能閑得無聊給她發聖誕祝福。在郵件末尾仿佛不經意地提到的宮野姐妹,恐怕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瑪格麗特從那幾句語義模糊的言辭裡看到了刻意的提醒,或者說,挑撥。
宮野志保同她的姐姐宮野明美,是死去的宮野厚司和宮野艾蓮娜的女兒,而這兩位都是他們少有知道完整姓名的、參與過組織核心研究的科學家。
貝爾摩得憎恨所有用她的身體做實驗的科學家,宮野夫婦首當其沖。既然他們死了,那麼這種情緒就轉移到了他們的女兒身上。特别是相比姐姐,年僅十二歲的宮野志保是個智商超過父母的天才,眼看最有希望繼續她父母研究的人選。而她越是得到原先那位BOSS的重視,越是讓貝爾摩得視為眼中釘。
然而在美國有威士忌奉命看顧她們,貝爾摩得忌憚威士忌沒有機會下手。但她一定不希望看到她們過得無憂無慮,她知道同樣是實驗體的“祭酒”做過瑪格麗特的老師。縱使她礙于威士忌的防範接觸不到那對姐妹,瑪格麗特可就不一定了。
瑪格麗特甚至能理性分析出對方發郵件前後的想法——可并不代表,她看到郵件裡那張宮野姐妹在校園裡的合影時,也能保持不在意的态度。
貝爾摩得不知道“祭酒”這個身份其實另有其人。但有一點,老師的确曾經是實驗體,而她是他們之中最了解老師的身體曾經遭受過什麼樣的對待。
作為唯一看過巽夜一真實體檢報告的人,貝爾摩得的郵件勾起了她長久壓抑在心底的焦慮,直到白蘭地打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