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用早餐時,瑞蓓卡又問起利安德爾少校的事。
“我們明天就要乘船前往法國,利安德爾少校的事情,該怎麼辦呢?”
阿爾文看着手中的報紙:“有傭人留在這裡,早晚會打聽到他的消息。”
“現在就派人去打聽消息嗎?怎麼打聽他的消息呢?”
“怎麼打聽他的消息?這當然是傭人需要考慮的問題。”
他放下報紙,瞥瞥她,聲音充滿輕蔑。
“你最好盡快調整好心态,學會用上等人的眼光思考問題,否則到了船上,一接觸到那些人,他們就會看穿你的真實身份。他們都是生意人,見多識廣,不像羅姆塞那種鄉下地方的人容易糊弄。”
瑞蓓卡要跟随阿爾文去法國,充當他的翻譯,這是阿爾文應付布克德太太的說辭。
實際上,阿爾文對她的考驗更加嚴苛。
法國駐英大使瑟倫迪男爵的兒子瑟倫迪先生,他開設的造船廠,為海平面航運公司制造的新輪船,在試水時發生嚴重故障,被海平面公司告上法庭,要求賠付違約金。
瑟倫迪造船廠聲稱自家造的船隻絕無質量問題。
海平面航運公司此前曾出現過資金短缺情況,瑟倫迪先生認為,海平面航運公司無力支付後續尾款,故意在新船試水時搞破壞,想借此訛詐瑟倫迪造船廠,還可以不用再付尾款。
因此,瑟倫迪先生找到阿爾文幫他打官司。
關于海平面航運公司的情況,阿爾文想讓她扮演在英國發達的法國貴族後裔,在回國的船上,“偶遇”海平面航運公司董事,假裝有投資給航運公司的意向,借此打探情況。
阿爾文給她添置了許多新衣服,還向布克德太太借來首飾。
關于她去當翻譯為什麼要買衣服借首飾這件事,布克德太太一點兒都沒起疑心。
布克德太太認為,年輕人出去玩就應該打扮得漂亮,高高興興地把所有首飾都拿出來,讓她挑選。
瑞蓓卡很清楚,即使她辦成這件事,阿爾文也不太可能将她留下,他隻是想榨幹她的最後價值,再辭退她。
如果她消極怠工,把一切都搞砸,對她更是沒好處。
有機會當一次真貴族,她沒道理不配合。
面對阿爾文的懷疑和貶低,她沒有反駁:“既然你覺得我缺乏上等人的思維,不如讓我在上船前鍛煉一下,把打聽利安德爾少校的事交給我吧,讓我将傭人指使得團團轉,說不定能沾上點兒你們上等人身上的威風氣派。”
瑞蓓卡難得在他面前這麼低姿态,阿爾文納罕地将她打量一遍,卻看不到半點謙虛的神情,眼睛裡依舊是那副狡詐模樣。
“說這麼多,歸根到底,你還是不放心他,真不知道你對他這麼積極,心裡想的是什麼。如果你覺得特納将軍還不夠優秀,認為西蒙是更好的選擇,我可以告訴你,你想錯了。”
“我可以向你發誓,我對利安德爾少校的關心,完全是因為布克德太太。”
“向我發誓?跟我有什麼關系呢?即使你明天就嫁給西蒙,也跟我沒關系,我隻是提醒你一句。”阿爾文不相信她的話,能随口發誓的人,他們的誓言沒有半點可信度。
“倫恩先生和他管着的幾個男傭歸你調度,僅限今天,你最好能學到點兒真正上等人的姿态,不要那麼谄媚,要端着架子,如果你面對海平面航運公司的人,也是這樣随随便便起誓,誰能相信你是蒙默朗西的後裔?”
瑞蓓卡微微擡起下巴,輕輕颔首,斜眼看向他,語氣輕慢:“知道了——”
她的态度突然變得矜持又傲慢,使他的表情有些别扭。
“這樣你覺得夠端着嗎?”
收起剛剛的那副姿态,她笑嘻嘻地問。
“太刻意。”
“你知道嗎?我敢保證我能獲得航運公司董事的信任,前提是你不能像剛剛那樣總貶低我,你該改改這個習慣,不然在他們面前暴露怎麼辦?而且你該對我體貼一點兒,畢竟你是護送我回法國的‘親屬’呢。”
“我扶着你下馬車,請倫恩先生幫你拿披肩,難道還不夠體貼?”阿爾文垂下眼簾,盯着桌子上的盤子,一字一句地說。
他在不斷調整對她的态度,她那麼聰明,難道一點兒都沒感受到?
莫名其妙地,瑞蓓卡雖然看不清他的臉色,但能感受到他似乎想讓她誇獎他?就因為他拿對待和他同階層女性的态度,對待她,而且還是暫時的,過不了多久,她可能還會被他辭退?
“很體貼、非常有紳士風度。”
某個瞬間,阿爾文的唇角微微上揚,但很快恢複成原本平靜的模樣,仿佛她的話不曾在他的心中濺起任何漣漪。
他仰起頭看着她:“這種話輪不到你來說,不過,鑒于現在的特殊情況,你可以說。”
瑞蓓卡差點笑出聲,被賜予誇獎他的權力,這真是天大的榮幸。
朗弗羅先生說阿爾文隻有二十歲,普通二十歲的年輕人這麼傲慢自負,勉強能理解,但他已經大學畢業,進入律所工作将近一年,不是未曾接觸社會的愣頭青。
阿爾文現在還能保持他性格中的這部分惡劣因素,她隻能說,家庭慣壞了他,社會上的人,因為他的身份和财富,對他過分寵溺。
走到哪兒人們都奉承他,他竟然就相信了這些奉承,覺得自己是個大人物。
實際上呢?
如果他不是布克德太太的兒子,他再天縱英才,也隻能淹沒在努力求生的底層人中。
用完早餐,瑞蓓卡立刻行動起來。
先派倫恩先生去各個航運公司在南安普頓的分公司,索要最近從印度到英國的航班的乘客表,弄清楚利安德爾少校,究竟是沒到英國,還是早就到了。
另外她搬進三樓利安德爾少校房間時,見過他留在卧室裡的幾張畫像,根據這些畫像,她快速繪制出幾幅素描,讓其他傭人到南安普頓的貧民窟,散發給小孩子。
瑞蓓卡想過找成年人當幫手,但使用普通人價格太高,雇傭貧民窟的家夥,又太不劃算。
她知道那些人,被貧窮的生活折磨得麻木,頭腦僵化,而且讓他們幫忙,他們一定會要求先付款,付款後,他們幹不幹,那就是不一定了。
小孩子們,大多數沒有經曆那麼長時間的貧窮,腦子還算靈活,還可以利用小孩子的優勢,博得人們的同情,走街串巷更方便。
一樣穿着邋遢,大人們想走進一家旅館或是餐廳,問幾句話是萬萬不能的;小孩子一般不會遭到暴力驅趕,旅館和餐廳的上流人士們,受到社會道德的約束,無論真心還是假意,大都善良泛濫,絕不會看着店員驅趕孩童。
“誰能提供利安德爾少校下落的有關信息,證實消息為真後,贈與十先令,如果能找到他,贈與三英鎊!”
布克德家的下人,分給孩子們素描肖像時,倫恩先生已經帶人将大部分乘客名單拿到手。
果不其然,三天前,利安德爾少校已經乘坐另一艘輪船抵達南安普頓。
因為昨晚的木倉聲,瑞蓓卡總有種直覺,她該到診所尋找利安德爾少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