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無歲沒理他,自顧自閉上眼,佯裝睡熟,沈奉君見他不動,隻能熄滅燭火,也上榻睡去。
第二日天還未亮,流風阙的大門就被人拍響,宮無歲夢中驚醒,睜開眼,沈奉君已放下手中紙筆去開門,想必是早早就起床了。
他豎着耳朵偷聽,門外弟子道:“阙主,各大門派的人聽到風聲,已在山門處聚集,說要見無歲公子一面,掌門師尊讓我請您過去一趟。”
沈奉君聽罷,回房取出佩劍,卻見宮無歲已穿戴整齊,一邊抓起床頭的拂塵,笑眯眯道:“我也去。”
隻是情勢複雜,他不好抛頭露面,他取過桌邊的白紙,寫寫畫畫半天,畫出一張亂糟糟的鬼畫符,然後伸出手:“借我點靈力。”
他戴着禁枷,難以施展,等沈奉君借來的靈力一注入,那張鬼畫符飛起來,貼到宮無歲背上,大功告成,宮無歲拍拍手:“搞定,我們走吧!”
沈奉君盯着他看一會兒,沒察覺任何異常,不明所以:“這是何故?”
宮無歲道:“這是靈花術,其實也是種障眼法,貼上符咒别人就看不到我的本來面貌,他們喜歡什麼樣,我就會變成什麼樣。”
男人見了他以為是女人,女人見了他以為是男人,看到什麼全憑想象。
他又道:“所以現在我在你眼裡是什麼樣子?”他還挺好奇沈奉君喜歡什麼樣的,說不定也是那種冷冰冰遙不可及的仙女,兩個人都靠喝露水活着。
沈奉君盯着他看了半天,半晌才收回目光:“并無變化。”
“啊?”宮無歲一愣,以為自己術法失效,想起門外還有柳恨劍的弟子,走出去攬住他的肩膀,小聲道:“小仙君,你師尊在什麼地方?”
那弟子一轉頭就吓一大跳,瞪着眼睛後退幾步:“姑娘……男女授受不親。”
他盯着宮無歲的臉,耳根卻已紅了大半,宮無歲似有所覺,擡手撩了撩頭發:“好罷……那你先回答我個問題,我美不美?”
小弟子漲紅了臉,磕磕巴巴道:“……翩若驚鴻,婉若遊龍。”
宮無歲一愣,差點沒笑岔氣,瞥見沈奉君出門,揶揄道:“那你也沒機會了,我已經跟你們阙主好上了。”
那小弟子一見沈奉君,渾身都冷了下去,臉色忽紅忽白,連臉皮都不敢擡,拱手道:“弟子輕浮,請阙主責罰。”
沈奉君看一眼宮無歲,又看一眼他:“清心經,十遍。”
那弟子苦着臉去了,宮無歲也确定自己術法沒失效:“奇怪,這小孩都已經看見他的‘洛神了’,怎麼對你就沒有效果?”
沈奉君道:“或許是術法經我的靈力催發,對我無效。”
“沒有這種說法,”宮無歲想了想,找到一個靠譜的說法,“或許是因為你清心寡欲,不被美色所迷,所以才能看見我本來的樣子。”佛家不都說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沈奉君視美色為糞土,所以看得見宮無歲的本相。
二人一起去見柳恨劍,一路引人側目,宮無歲又觀察他們的神色,果然除沈奉君外其他人都認不出他。
天還沒亮,山門處已經聚集了好些門派的人,也不上山,隻說要見宮無歲。
沈奉君和宮無歲才到恨劍閣,柳恨劍正好将欺霜劍佩在身上,甫一見宮無歲,他眼神不解,随即看見他身邊的沈奉君,又露出嫌惡的神情:“宮無歲?你變成這副模樣做什麼?
宮無歲一愣:“湘君好眼力。”
“這又是什麼歪門邪道……”他話未說完,隻冷哼一聲,轉回正題,“紙包不住火,你留在仙陵已不便了,以防意外,我已在九天瀑下的密道準備了下山的船隻,現在就滾罷。”
宮無歲有些意外:“這……”
此事因他而起,與仙陵無關,柳恨劍大可以将他交出,未想到居然要放他一馬,讓人摸不着頭腦。
柳恨劍難得和他好好說話:“宮無歲,你若有心就好好查查天命笏的去處,當年我師尊孟知還為此物下山,最後卻慘死神花府……雖有人以死擔保說你絕不是兇手,但我隻認親疏,且耐心有限,若找不到真兇,你日後休想再踏入我仙陵一步。”
“滾吧。”
他說完就再也不看他們,隻是收好欺雪劍,冷着臉來到山門。
誰知比他們先到的居然是慕慈心,他握着佛珠,正和那些氣勢洶洶的宗門講道理:“如今孰是孰非都不清楚,大家不要被有心之人利用,不妨坐下來好好商量。”
“商量什麼?不管宮無歲是好是壞,當年喻求瑕将天命笏交給他是人盡皆知的事,若沒有天命笏,那些邪徒如何願受驅使?仙陵如今袒護宮無歲,是否忘了當年孟掌門是怎麼身隕的?”
“你慕家堡滿門被滅,合該也對天命教恨之入骨,如今你怎麼反倒幫他們說起話來了?”
慕慈心道:“一碼歸一碼,天命教做惡,無人不痛恨厭惡,可仇恨不能解決任何問題,當年護生寺的慘案曆曆在目,我們還是不要重蹈覆轍為好……”
他話音未落,又被人打斷。
那人哈哈一笑:“他恨什麼?要不是他爹娘和兄長姐姐都死在天命教手中,他這個窩囊廢哪能當上慕家家主?恐怕現在還被他爹娘像野狗一樣扔在佛寺裡帶發修行吧?這麼說起來,天命教可是他的‘恩人’呢!”
“你——”這話說得難聽,慕慈心臉色果然一變,那些溫和有禮的勸告在惡語重傷面前哪裡夠看,可慕家敗落是事實,若在當年,誰又敢對着慕家家主說這種話。
他胸口起起伏伏片刻,最後還是道:“諸位,莫要被惡念攪亂心緒。”
可他的話又有誰會聽進去,人群仍舊吵吵嚷嚷:“如今天命教重出,宮無歲複生,我等為修真界安危,才不得不多問一句,仙陵是大派不假,可茲事體大,今日若見不到宮無歲,我們決不善罷甘休!”
他話音剛落,一柄長劍從遠處飛來,直至落在山門處,斜釘在石階之上,将人群逼退幾步,衆人登時噤聲,卻見一道孤傲的紫影慢慢步出,嘴角噙着冷笑:“絕不善罷甘休?好大的口氣。”
主事的人終于出現,衆人氣焰也弱了下來,學着慕慈心和柳恨劍講道理:“湘君明鑒,我們這麼做也是不得已,當年天命教之禍仙陵亦是首當其沖受害,宮無歲既然重生,就該讓他出來與我們對峙,逼問天命笏的下落,這樣對大家都好。”
柳恨劍斜斜看了他一眼:“人是我抓的,怎麼處置也是我的事,與你何幹?”
衆人道:“茲事體大,又怎可聽一家之言?當年孟知還掌門在任時,虛懷若谷,心懷悲憫,出了這麼大的事至少會和我們通氣才是!”
“仙陵沒有這種說法,”柳恨劍說完,又眯了眯眼:“所以你的意思是我這個掌門比不上我師尊,德不配位?”
衆人聽他語氣不對,皆沉默不語,隻有一人小聲道:“若如今是阙主主事,今日必是另一副光景,他嫉惡如仇,又怎會讓仙陵和宮無歲狼狽為奸……”
柳恨劍撚了撚指尖,似在強忍怒氣,半晌才指指欺雪劍:“此劍為界,誰敢越過,别怪我不留情。”
他轉身要走,身後之人忍無可忍:“湘君!你既為人不正,不妨請阙主前來對峙!”
“阙主何在!請阙主相見!”
柳恨劍停下腳步:“好啊,你們要見他,那就讓他來,沈奉君!”
他話應剛落,一道身負雙劍的雪白人影從山門後應聲步出,遺世之姿,隻是雙劍鋒芒畢露,讓人心生畏懼。
他身邊還跟着另一人,挽着把拂塵,但面孔陌生,衆人沒想到阙主說來就來,又想起這兩師兄弟面和心不和,故而道:“請阙主明鑒。”
沈奉君道:“此事沒有餘地,師兄自有定奪。”
柳恨劍微微一笑,衆人越發不平,隻道:“阙主!”
“他們仙陵是非不分,與宮無歲沆瀣一氣,你我又何必禮遇,他們既不願交出宮無歲,我們自己進去找便罷!”
他說完就要跨進山門,衆人要去攔已然來不及,卻見一道劍光閃過,沈奉君的長劍卻隻出了半寸,那人一條手臂就滾落在地。
“啊啊啊啊——”那人倒在地上,疼得不住翻滾,沈奉君卻面不改色:“小懲大誡。”
長劍見了血,果然沒人再敢有異議,宮無歲跟着沈奉君觀望了一路,見上門找茬的都是些眼生的門派,約莫是被人撺掇來的。仙陵雖清修避世,門規森嚴,但曆代掌門都是殺星,手下人命無數,他們居然有膽子來找茬。
正想着,柳恨劍卻冷着臉走過來,低聲同他道:“……你又跟來幹什麼,還不快滾?”
宮無歲默了默,實話實說:“……可你不是說我身體尚未恢複,離了沈奉君就會死嗎?”
柳恨劍一愣,見沈奉君收了劍朝他們走過來,越發面色不善。
“那你們就一起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