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氣氛很焦灼。
姚警官和身為徒弟的那名小女警坐在一邊,殷素問——還有除他以外都看不見的沈聽風——坐在另一邊,中間隔着比楚河漢界更厚重的沉默。
恍惚之間,他仿佛又回到了那間燈光不算太明亮的詢問室。
唉,雖然不至于一眼萬年,但也能一眼好幾天。
什麼,他才離家出走一禮拜?
殷素問扪心自問,感覺都過了十八個世紀。
“别的先擱後頭,我就一個問題。”姚警官長歎一口氣,百思不得其解又忍無可忍地問,“為什麼每次有什麼事發生,總是你在場?”
“相信我,阿sir,”殷素問沉默了下,誠懇地說,“我問自己這個問題也問了好幾天了。”
姚警官還沒說什麼,他旁邊的小徒弟先“撲哧”笑了出來。她馬上也意識到此舉的不合時宜,連忙清清嗓子,然而這時說什麼似乎都于事無補,隻好在師父的瞪視下不尴不尬地伸手重新介紹了一遍自己,“你好,郝雨燕。”
“殷素問。”其實早先在筆錄時已經确認過了雙方的名字,不過那時當成是僅此一次的萍水相逢,這回才是正常的自我介紹,他也有點發虛,虛握了下手,“姚叔叔就用不着了吧?”
姚铎搖搖頭,“所以呢,你怎麼會在這兒?”
“這個嘛——”殷素問支支吾吾起來,他很懷疑自己能不能在久經沙場的警察面前掩飾過關,腦内閃過一大堆借口,結果幹脆直接自暴自棄了,“我說是巧合,您信嗎?”
姚铎注視着他,臉上明晃晃地寫了“你覺得呢”幾個大字。
沈聽風:“不要他覺得,你要你覺得。”
……你就别跟着添亂了!
“真是巧合!”殷素問重申道,他編起瞎話來自然是一套一套的,“我在大衆點評上看到這家店評價挺不錯,想着來體驗一下本地的風土人情,享受鄉間的美味佳肴,您猜怎麼着——這不就碰上了嗎!”
“怎麼不找餘姚帶你,”姚警官說,“那小子最懂上哪去吃。”
“……他忙。”
殷素問靜靜道:“忙,都忙,忙點好啊。”
“哎,您剛才說有事發生,”為了防止話題繼續往不好解釋的方向滑去,他立刻抓住了對方不經意露出的話柄,“什麼事兒啊?”
姚警官沒再問下去。
“也不算是機密。”他說,“還記得你們當初報警送來的那塊人皮嗎?”
殷素問輕輕“啊”了聲。
他當然有印象,不如說在目擊後就産生了點猜測。
如果要将人皮和詛咒、祭祀乃至宗教聯系到一起,那有個最容易想到的選項。
——人皮唐卡。
這種邪門東西本就是密宗的法寶之一,即便他是道家的,對隔壁的一些傳說也會有所耳聞。
不過也僅僅是聯想,因為它長得與書上的圖片資料不太一樣——并非是從一個人身體上剝離的完整皮膚,本就不大的一塊上到處都是拼接痕迹,像是通過不同來源強行湊成的。
但那時沒有細看,之後又很快被帶到警局做了筆錄,更何況經過長時間的風幹,它們幾乎看不出顔色上的差别了。在沒有專業檢定的前提下,殷素問自己也不好妄下論斷。
他試探着問:“難道DNA結果……”
“不是一個人,”姚铎道,“那‘東西’是用不同受害者的皮膚拼成的。”
姚警官壓低了聲音,在這片嘈雜的環境下,就像一滴微不可見的水滴彙入了茫茫大海,悄無聲息,卻平白在心頭重重落下了鼓槌。
殷素問:“找到受害者了嗎?”
“這個就不方便透露了。”姚铎錯開了回答,“我倆今天是來走訪調查的,也希望你能配合一下工作。”
殷素問:“明白明白。”
沈聽風:“這也能拼圖?”
殷素問不大分辨得出是不是錯覺——本來還在尴尬的郝雨燕緩過了勁兒,似乎稍微愣了一下。有了之前算命老頭的前車之鑒,他對一切異樣十分敏感,立刻擰了旁邊的厲鬼一下。
“你又掐我。”
沈聽風困惑,沈聽風不解。
殷素問無語地拉過他的手,在桌子底下寫了“閉嘴”倆字。
不管是真的會了意還是别的原因,對方确實安靜下來——但在聽到那一句後,郝雨燕的表情越加疑惑,過了一會兒不見其他聲音後才不解地撓撓頭。估計體質也是稍微有一點特殊,這倒不算壞事,殷素問心道這樣下來說不定以後還能方便點。
“其實我也是差不多的理由。”他順着剛才的話說道。
“……?”
對面二人都露出了有點驚訝的神色。
不愧是師徒。
“當年有個案子,姚警官你們肯定記得吧,好像是跟邪|教有關系。”殷素問半真半假地說,“我家裡人挺在意的,我這次正好過來就好奇看看,不過别的消息找不到,網上隻有這家農家樂還流傳了。”
姚铎反應過來,“巴士墜江案?”
“對對對。”
他連忙道:“這案子結了吧?有我能問的東西嗎?”
“差不多就是通告上的說法。”姚警官沉吟了一下,滴水不漏地答道,“出來旅遊就好好玩,别惦記這些陳年舊案了。既然碰上了,這頓飯我請吧。”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殷素問笑着說,視線掠過一旁的郝雨燕。“謝謝姚叔叔了。”
出門在外,能蹭飯自然是好的——再說這年頭“純天然”就是最好的噱頭,這家農家樂可不便宜,相應的是菜肴的好味道,這一點從旁邊厲鬼幽幽的眼神裡也看得出幾分,飯菜色香味俱全,入不了口真是可悲可歎。
殷素問也很收斂,意思意思點了兩道菜就把菜單遞還給請客的東家。相差甚遠的三人同桌吃飯,氛圍本該比便衣剛掉馬的時候更尴尬,但憑借自來熟的社交牛逼症潛質,他硬把這天聊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