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師聽他說這個話,沉沉地直視成煦。
成煦勾唇一笑,“怎麼,老師不信孤?”
老太師:“當年若不是殿下從中斡旋,老臣活不到今日。”
成煦道:“老師盡管教,能學得幾分就看成衍的造化。”
老太師點點頭,殿下如此說,他心裡就有數了。
朝堂上的事與他已無幹系,一把年紀當個教書先生,正正好。
這也是成煦選他當陛下老師的原因。
沒有立場,就是最好的立場。
老太師又言道:林黨亂政十年有餘,其黨羽亦非一日可逐盡,其中或忠或奸,還望殿下多加甄别,切不可一刀切。
成煦笑了笑:“除惡務盡,有些狡猾逆臣縱然想隐藏、僞裝,孤也有法子引蛇出洞。”
“如今年關已過,是時候騰出手來收拾這些人了。”
老太師道:“殿下心裡有章程,老臣就放心了。”
成衍從壽康宮遷到平章台,陣仗恢弘,朝臣們那顆不上不下的心,漸漸安放下來。
不久便有些言論說,成王殿下仁慈,厚葬太後娘娘,厚待林熙,是個明事理、敬宗祠、守正道的君子。
但也有些刺耳的聲音反對,說成王這是施小恩,博大名。
這些言論是誰開的頭,誰附議,誰在家偷偷說過,錦衣衛一一記錄在案。
每日清晨,在成煦上朝前,上報到案前。
成煦有時看,有時不看,什麼人什麼心思他心裡大概都有數。
今日朝上,他以陛下的名義下了一道令,增開一屆恩科,廣納天下英才;減一成賦稅,體恤民生多艱。
朝堂臣工紛紛跪拜陛下與殿下的恩德。
與此同時,因先太子案被貶牽連到的官員,紛紛被正名,重新啟用。
而在後宮中,曾經被廢的皇後,也就是先太子生母,成煦的生身母親,
重新被尊封為太後。
元嘉四年的朝局看起來風平浪靜,底下卻暗流湧動、危機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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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熙不是個愛上學的人,小時候在山水庵,每天的早課都是打瞌睡,晚課也時常不在。
師父說她是屁股上長釘子,這輩子是沒有氣候了。
當時年紀小,渾然不在意師父說什麼。
一心隻惦記着下了早課,去找庵邊的徐家哥哥玩。
徐家哥哥臉長得好看,聲音好聽,烤的燙手的地瓜也是香甜好吃。
每每她被罰,不能吃晚飯,就可憐兮兮地跑去徐家。
坐在哥哥那張簡陋的書案邊,一盞豆大的燈映着一高一矮的身影。
一個專心緻志讀聖賢書,一個津津有味吃烤地瓜。
臨被抓走的前一天,是個下雨天。
吃完香香的燒雞後,她抱着一捧蓮蓬坐在慣常書案邊的小凳上。
之前那張小凳有隻腳矮了點,林熙随手拿了徐家哥哥的書去墊腳凳。
徐家哥哥看着皺着眉,但什麼也沒說,由她坐在旁邊剝蓮子。
雨聲潺潺,蓮蓬青綠,蓮子清香,
林熙一邊剝一邊吃,偶爾也給徐家哥哥遞着吃。
林熙昏睡地狠了,支着下巴的手卸了勁,額頭敲在桌案上,“咚”地一聲。
她捂着額頭,眼圈有點紅。
“林熙。”成衍笑着喚她。
林熙擡頭看,滿目精緻書架、桌案,墨是米南宮的款,紙是李清照的燕子箋。
桌案是紫檀木鑲金邊的,不是那張坐着還會搖晃的凳子。
她眨了眨眼,是做夢了。
滿臉歉意地朝陛下和老太師笑了笑。
這麼多年了,一上課還是容易睡着。
她原本隻需要和成衍一同練字即可,但成衍的陪讀還沒敲定,便讓林熙先陪着,照顧一二。
以顯示成王殿下對陛下的悉心照顧。
老太師見她睡醒了,也不說什麼,繼續坐着講學。
林熙也隻得打起精神,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地學着。
每日課畢,她還得收拾收拾去東暖閣,跟殿下彙報成衍每日的學習成果。
其實也不需她說什麼,太傅們自會與殿下彙報。
“在想什麼?”成煦見她神思不屬。
林熙回神,假裝自己沒有走神,繼續磨墨,看向禦案上攤開的幾張考題。
“這是春闱殿試的題目嗎?”
成煦“嗯”了一聲,略略思索,拿起禦筆,鮮紅的朱砂勾在第二張考題上。
論述何為帝王之心和帝王之政。
“不用在這裝模作樣了,”他指了指旁邊一張稍小些的書案,“自去那邊練字。”
呂常立刻招手讓宮女上了四碟糕點,四碟果品。
她既不喜進學,也不喜練字,有這工夫她甯願出去玩雪、吃東西。
但自從除夕夜之後,公主被禁了足,而她成日裡被殿下這樣拘着,跟禁足也差不多了。
方才老太師向殿下進言,陛下年紀雖小,但是天資聰穎,遠勝常人,日後必成大器等語。
她聽着就隐隐不安。
悄悄擡頭,看向端坐在禦座裡的人。
陛下如今上無父母支撐,亦無兄弟姐妹從旁扶持,林氏外戚已被殿下連根拔起。
如此孤立無援的境地裡,如此出挑,恐會惹殿下不喜。
于陛下,于她都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