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熙放下茶盞,從袖中拿出那方血帕,遞予殿下。
“這是今日我在城郊收到的,請殿下看看。”
成煦接過帕子。
他沒有看,閑置在案上。
面上波瀾不驚,但看向那方血帕的眼裡,藏了幾分嫌惡。
“殿下為何不看?”
事關五萬江北流民,難道他一點都不在意黎明百姓嗎?
那他和昔年的林拱又有什麼差别。
成煦一眼就看懂了她眼裡的質問。
不發一言,起身離開了正堂,而那方血帕仍舊丢在案上,白底紅字的一團。
老太師仍舊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樣,“王妃,這件事殿下早已知曉。”
“在您來之前,殿下已下旨,命大理寺少卿江懷璟為欽差,即日下江北徹查,還授了王命旗牌,許他先斬後奏。”
“殿下這是在重用江大人,也是在給衆多寒門子弟一分希望。”
“殿下剛才怎麼不說。”
老太師引着王妃往用膳的飯廳走,“或許是殿下不想王妃卷入朝堂紛争。”
林熙暗道不好,得罪人了。
若是讓他知道,自己把他和林拱相提并論,恐怕要鬧翻天去。
晚膳過後,老太師把兩人往自家花園一放,自個兒就牽着夫人和小孫女的手,往後院溜達消食去了。
林熙看着蹦蹦哒哒走遠的小姑娘,有感而發,“人為什麼要長大呢。”
成煦沉沉的眸色落在她身上,聲音冷的像地窖裡的陳年老冰。
“你覺得現在不好嗎?”
夜涼如水,天上無星,隻有一彎孤月懸于天際。
緩緩的夜風拂過,茉莉香味萦繞鼻間,這種熟悉的味道很容易讓她回想起山水庵的小院。
下午在馬車回望的時候,她好像看到了自己所有的過去。
颠沛流離的流民生活,江南山水庵裡陪她長大的少年,他們都站在那裡,站在遠處。
而她走不過去,她隻能獨自離開。
那個瞬間裡,她好像冥冥中看到了命運的模樣。
她可能,回不去了。
所以那時,才會控制不住地想要流淚吧。
“從前很好,現在也很好,或許就是因為都太好了,”林熙淡淡地笑着,“才會覺得有點難過。”
靜了半晌。
她擡頭看向成煦的眼睛,眼眸中閃爍着真摯的情感,認認真真道:“殿下,我有點難過。”
成煦的一顆心連帶着四肢五髒都是麻的,伸手将她擁入懷中,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她。
“是因為流民,還是為别的什麼人。”
林熙将自己的耳朵貼在他的胸口,感受着真實而有力的心跳。
“為我自己吧。”
“就好似這庭院裡的桃樹,就算它年年開放,也終歸不是當年的那一朵了。”
成煦低下頭去看林熙的眼睛。
如果這雙眼睛在流淚,他是不是應該放手。
但林熙的眼眸幹淨而明亮,隻是有幾分疲憊,眼尾微微耷拉着。
他松了一口氣,“桃花年年都會開,何必執着于當年那一朵。”
林熙的眼裡落下一層月華,嘴角微微彎起,目光落在虛空的某一處。
在我頓悟的那一刻,好像整個人被活生生剝下一層皮,我帶着鮮血淋漓的一顆心,跟他說,殿下,我很難過。
但我知道,除了我自己,沒有人能感同身受。
即使是萬人之上的殿下,也不行。
但那并不是他的錯,是自己在苛求。
她轉回視線,望向殿下,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眼眸中帶着濃烈的遺憾。
而這份遺憾瞬間刺痛了成煦的心。
她在遺憾什麼,遺憾現在站在她面前的是自己,而不是别人嗎。
成煦用力抱緊懷中的人,心貼着心地抱着。
在繁花似錦的花園裡,在無邊月色下,他們像是世上最相愛的一對璧人。
“今天出宮一趟,真的是非常累。”林熙道,“從來沒有這麼累過。”
“那以後不要總想着出宮,心思放在讀書寫字上,你的功課已經荒廢很久了。”
“殿下,你這樣說話,是不會有姑娘會喜歡你的。”
“那我應該說什麼?”
“當然是要投其所好。”
“那你喜歡什麼?”
“懶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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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懷璟下江北的日子定在七月初三,是個陰雨天。
林熙沒有去相送,寝殿裡層層帷帳放下來,她在不見天日地睡覺。
巽雅幾日不見她,恰好今日找了來,一把将她從床榻上拽起來。
“聽聞教坊司新進了個戲班子,一水兒的水磨腔,比一般的昆腔要細膩許多。”
“趕緊讓侍女給你梳洗,那邊聽曲的軒館我都打點好了。”
林熙單手支頤坐在梳妝台前,懶懶地吹着玉钗上的振翅蝴蝶,“你今日怎麼有空來找我,玄明大師呢?”
“他說江大人今日下江北,他須得去送一送,”說道這,她想起了城郊當日的情形,但礙于侍女在側,不好多說什麼,隻好拉拉雜雜地說些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