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殿的書房。
成煦于禦案後負手而立,寬肩窄腰、風姿俊逸。
手上握着一支羊毫玉筆,筆走遊龍,畫着牆邊青釉玉瓶裡的兩朵蓮花。
其一高一低亭亭立于瓶中,盡顯曼妙之态,襯得沉悶嚴肅的書房多了幾分鮮活生氣。
蕭風帶着一身風雨水汽進殿跪下行禮。
“殿下,給王妃送信的獄卒已死,經查他隻有一個病弱的妻子,對此事一無所知,其家中也未搜查出線索。”
“東郊胡同裡的刺客均是亡命徒,臣查看後,可能是數月之前溫國公派去江北的死士同黨。”
“臣治下不嚴,讓賊人鑽了空子,臣立刻去整肅北鎮府司的所有官員兵士!”
成煦不語,英挺的眉骨下藏着一雙冰冷的眼睛,他擡起眼皮看了一眼跪在殿中的人。
蕭風從袖中掏出用手帕包裹着的碎簪,雙手呈于案上,
将王妃是如何以死相逼去追尋線索的細節,娓娓道來。
成煦拿着玉筆的手懸于紙面,嫣紅的顔料滴落在潔白的宣紙上,猶如碎簪上殘留的血迹。
他的身姿依舊筆挺,但深邃的眼眸寒芒已現,攥着玉筆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指節泛白。
“她以死相逼,你就讓了?”
蕭風深吸一口氣,心内揣測。
這是在斥責自己不該讓王妃以死相逼,還是讓王妃出去了?
他猜不透,又不敢讓殿下等,直直地伏下身去,“微臣罪該萬死!”
成煦薄唇輕勾,扯出一個似有若無的冷笑,隻是那笑意猶如湖面春冰,分毫未達銳利的眼底。
他放下玉筆,将悉心畫就的蓮花圖拿起來,眼神中帶着厭惡,一下一下撕成碎片,宣紙撕碎的脆響,聲聲刺耳。
“北鎮府司的人不着急換,去看看江懷璟還活着沒有,若還活着,再審一審,生死不論。
蕭風聽聞,一股寒意從脊梁骨直蹿上腦門,冷汗霎時密布額頭。
這是要置江大人于死地的意思?
蕭風在嗡嗡耳鳴中擡頭想向殿下再請示,但禦案後已無他的身影。
隻留下一團被撕碎的宣紙,映着冰冷的燭光,淩亂地散落着。
這一道明旨自太初殿出,不出半個時辰已傳到平章台。
成衍望着窗外風雨欲來的夜色,緩緩道:“有沒有辦法再救一救江大人?”
屏風後還站着一個人,“陛下,江懷璟是一顆絕佳的棋子,才華絕然,又與王妃有别樣情感,将來可以用來掣肘王爺,但是再好的棋子也隻是棋子。”
“殿下已經起疑了,此時陛下再出手救人,恐怕會引火燒身。”
成衍沉默半晌,道:“江北案中涉及到的所有人都要處理幹淨,不要留下馬腳。”
“是。”
話音剛落,天邊閃過數道閃電,悶雷躲在雲層後發出隐隐的怒吼,不多時,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成衍搭在窗邊的手被飛濺的雨滴打濕,他仰頭望着那鉛灰色的蒼穹,一聲長歎。
“這是上天在為我大成名臣一大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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瓢潑雨水打濕了放在窗台的寶珠茉莉和瑤台牡丹,花瓣七零八落,明月探身出去關窗戶。
“開着吧,悶地慌。”
林熙回來時身上沾着诏獄的黴濕味和血腥味,明月伺候她沐浴更衣,又給她脖頸上的傷口裹上一根紅色紗巾。
倒不是寝殿裡悶,是她自己心裡七上八下地吊着。
殿下尚未發落她,猶如一把利劍懸在頭頂,不知何時會落下。
“明月,你去打聽下殿下如今在哪裡?”
明月自從傍晚從王妃的寝榻上醒來,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整個人的惶惶不安不亞于林熙此刻。
聽到這話,“噗通”一聲,跪在林熙腳邊,癟着嘴隻是哭。
“找我?”成煦眉目清朗,笑着走進來。
林熙從繡墩上“嗖”一下彈了起來,戰戰兢兢地看向殿下。
這神色好像并未生氣?
但,事出有異必為妖。
成煦徑直往床榻走去坐下,半靠着大引枕,輕輕彈了彈長衫,姿态優雅而舒展。
林熙讓殿中的人都退了出去,親自倒了一杯熱茶,是成煦平日裡喜歡的獅山毛峰。
走到他跟前跪下,雙手高舉過頭頂,奉于殿下。
“殿下,林熙膽大妄為,私自偷了您的通行禦令去了诏獄,後又違背殿下旨意,強行去了東郊胡同。”
“林熙知錯犯錯,罪加一等,請殿下責罰!”
成煦平靜的目光落在她單薄的身軀上,帶着一絲毫不掩飾的寒意。
等了良久,林熙的手臂都舉酸了,他才接了那杯茶。
“知錯犯錯,”成煦微微擡眸、看她的眼神不像在看一個人,而是一個物品,一個寵物,“你說孤應該怎麼罰你。”
語氣中帶着幾分漫不經心,卻又讓人不寒而栗。
林熙擡起頭,看向成煦冷漠的眼眸。
心中瞬間掀起滔天的懼意,如此似曾相識的場面,時間仿佛回到了初見的當年。
成煦将茶盞放到一邊,俯身捏住她的下巴,兩人的距離驟然拉近,須臾間鼻息相聞。
“什麼樣的關系,值得你這樣一而再地為他奮不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