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聽罷她的這一個“嗯”字,唇邊漾開笑意。
他落目在她的手上,纖長白皙的手指緊緊地攥着一截梅枝。似是怕她再度将柔弱的花枝折斷了,語氣輕松地移了話。
“微臣方才在小徑上拾得一物,本想回去時轉交給宮人。眼下看來,興許正好物歸原主。”
說罷,他從胸前小心地拿出一方疊得整齊的素帕,在掌中将它輕柔地攤開,露出一枚垂着細流蘇的玉墜子。玉墜子上雕了一隻半立起來的兔子。
永嘉一怔,騰出一隻手來往腰間一摸,臉登時燙了些。
原該垂着這條禁步的地方變得空蕩蕩的,想是方才在哪兒落了。
裴清手上那物,的确是她的。
今日早晨更衣的時候急,侍奉她更衣的宮女又是新調進内殿的,想是替她系腰上那些物件時手腳慌忙了些,隻松松地打了個結。這也難怪會落下。
怎麼偏生到了他手上.......
永嘉輕輕地咬了唇,擡眸看向他。裴清的神色平靜淡然,眼中微微地帶點兒笑。
他.......怎麼做什麼事都這麼胸有成竹的樣子。
心中忽然升騰起一股繁雜的情緒,永嘉斂了眸,壓下心緒:“的确是本宮的,多謝裴大人了。”
裴清颔首,複又将玉墜子在帕中疊好遞給她。永嘉遲疑了一瞬,卻還是将墜子連同素帕接過,不經意觸及了他的指尖,有些涼。
現下,重又歸于令她五味雜陳的寂靜。
她隻好低了視線,望着地上堆起的白雪。
裴清卻仍望着她,眼神一如既往不帶分毫避諱。
永嘉的心跳變得慌,在這片無邊的寂靜中她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和不知何處雪壓斷了樹枝的一聲脆響。她本可以找個托辭就此離了這個是非之地,但不知為何邁不開步子,如一棵樹那樣僵在原地。
可能,因為他太像祁隐。就好像,祁隐重新出現在了她的身邊一樣。
永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裴清忽地開了口,聲音清朗。
“‘香中别有韻,清極不知寒’,殿下也很喜歡梅花?”
他的視線落在她手中攥着的那枝梅上。因着露在狐裘外太久,她的指尖被凍得有點兒紅。
感受到了裴清肆無忌憚的目光,永嘉不自在地将手縮回狐裘中。她有些惱,可是腦袋裡一片漿糊,便還是隻簡單地嗯了一聲。
她掙紮着該将自己從此處挪走,可裴清卻繼續朗着聲道:“殿下似乎不大願與微臣說話。”
永嘉面露訝色,疑惑地擡眸看他。
她的确不想和他多說什麼,但不曾料到他竟徑直将這種微妙的、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事搬到明面上來說。
這般說話的人要麼就是天資愚笨缺個心眼兒,要麼就是故意為之。像他這種在朝堂之上摸爬滾打已近四年,一路平步青雲、扶搖直上之人,定然不會是前者。
他是故意将這話掀開了來說?
永嘉又驚又疑,可裴清仍然微笑着,好似方才的那句話沒有半分不妥,便如問她早膳用了什麼這般稀松平常。
她還沒見過這種人。
但他既如此直白,也好,因為她素來不喜歡彎彎繞繞着說話。
于是她又簡單地嗯了一聲。
再一次出乎她的意料,裴清并未展現出不悅,臉上那抹笑反倒漾開得更盛。
裴清還有被人讨厭的癖好?
裴清随即解了她的惑:“微臣料得因蕭家一事,殿下當對臣有些成見。殿下不願與微臣說話,乃是情理之中的事。”
永嘉震驚了,他也太直白了一些。
她在皇宮裡長大,知道做人大多是人前一套、人後一套。譬如說這宮裡的娘娘不喜歡那宮裡的,二人暗地裡使着絆子較着勁,但到了明面上,還是會一口一個姐姐妹妹親熱地喚着。
推心置腹這件事,不是說仇家不能做,而是要鬥到一定程度才說出來,方才有一種天下英雄惺惺相惜的滋味。而今她還沒拿裴清怎麼樣,他就自己将這話攤開說了。
敢情,裴清是怕和她鬥,今日順道來求個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