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下起了雨。
梓城入了秋之後經常會下起這種細密的雨霧,且雨後氣溫便轉寒涼,日夜溫差大,竟讓久未回到梓城的阙宛舒感到幾分不适應。
她這幾年都待在老家宜安,那是個位處南方的城市,雖然也經常下雨,但氣候相對溫暖,沒有梓城這麼冷。
阙宛舒才剛打開窗戶便又關上了,她裹緊身上的白大褂,又站在窗邊欣賞了一會雨後秋景,這才回到辦公桌前整理下一堂言語治療課需要用到的教具。
她是一名言語治療師,大學時學的是聽力與言語康複學,畢業後拿了獎學金去澳洲攻讀聽力學碩士,如今任職于梓城雲安醫院,主要負責嬰幼兒的言語治療與聽能康複訓練。
雲安的耳鼻喉科特别出名,有幾位醫生在人工電子耳與小耳症領域多有建樹,因此吸引不少聽障病患慕名而來,電子耳術後的康複訓練案量相較其他醫院也更多。
阙宛舒下一堂課的個案正是植入人工電子耳的患者,今年五歲,一出生便患有先天性極重度聽力損失,一歲半時進行了雙耳電子耳手術,如今适應良好,隻是言語發展相對于同齡孩童還是落後了一些。
今天這堂課的内容主要是帶他閱讀兒童繪本,并透過教唱簡單兒歌來訓練他對于較長句子的聽覺記憶與節奏分辨。
一堂課大約一小時,課後阙宛舒又和家屬進行了咨商,等到徹底結束時,壁上的時鐘已然指向六點。
“宸宸,和舒舒老師說再見。”個案的小名叫宸宸,他媽媽正牽着他的手,笑咪咪地指向阙宛舒。
宸宸是個有些内向害羞的小孩,阙宛舒花了幾堂課的時間才和他熟悉起來,此刻他羞澀地立在媽媽腿邊,扭捏了一會後才一邊說着“舒舒老師再見”,一邊擡手朝阙宛舒飛了個kiss goodbye,把後者逗得笑彎了眼。
宸宸亮着眼睛說:“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們要去吃冰淇淋哦!”
宸宸媽媽笑道:“自從他爸爸答應要帶他去買冰淇淋,這孩子就一天到晚冰淇淋冰淇淋的念叨個不停,把我和他爸爸惹得哭笑不得。”
聽見媽媽數落自己,宸宸也隻是笑嘻嘻地沖阙宛舒笑,模樣既逗趣又可愛。
“原來宸宸喜歡吃冰淇淋呀。”阙宛舒笑着揉了揉他的腦袋,道:“對不起呀,老師沒注意到今天是宸宸的生日,不然上課時就先教宸宸唱生日快樂歌了。”
宸宸回道:“下次!”
“好,下次上課教宸宸唱。”阙宛舒臉上笑意更深,特意問他:“宸宸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幾月幾号嗎?”
宸宸點頭,大聲答道:“10月7号!”
“對,是10月……7号。”阙宛舒恍惚了下,又很快回過神來:“老師記住了,以後不會忘記。”
回到辦公室,阙宛舒脫下白大褂,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發呆。
片刻後,她點開電腦裡的行事曆,隻見10月7日這欄紀錄了滿滿的治療課行程,除此之外沒有其他。
可即便不特地紀錄上去,她也清楚地記得今天……是那個人的生日。
好快啊,又一年過去了。
阙宛舒看着窗外發了一會呆,忽地自嘲地笑笑,正準備收拾東西回家,外頭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她道了聲“請進”,門便開了,一個笑容滿面的青年探頭進來,一看見她,頓時露出松了口氣的表情:“太好了,你還在。”
來人是耳鼻喉科的主治醫生靳廷,也是阙宛舒在澳洲留學時的同校學長,她之所以來到雲安工作,正是受到他的邀請和舉薦。
阙宛舒問:“靳醫生?怎麼了嗎?”
靳廷快步走進來,一巴掌拍在她面前的桌上,随後笑咪咪地朝她打了個響指:“晚上科内聚餐,去不去?限時三秒回答,一、二——”
“我……”
“三秒到了,你說要去是吧?好嘞!”靳廷自顧自地說完,立刻轉身往回走,像是深怕阙宛舒反悔。
不對!她根本就沒有答應!
“站住!!”阙宛舒急聲喊住他,後者停下步伐,回頭看她,可惜沒等她說出意願,便聽見靳廷說:“去嘛,你都入職快三個月了,一次聚餐都沒參加過,剛好今天主任請客,也給我們個機會替你辦場歡迎會?”
阙宛舒:“……”
望着對方亮晶晶的眼睛,她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而且他都這麼說了,她還能怎麼拒絕?
“……時間地點。”
“好耶!”
-
下班後,阙宛舒搭靳廷的車一起前往餐廳,順路去接了另一名同事。
同事名叫鄭鹿梨,也是雲安醫院的言語治療師,她今天休假,本來說異地戀的男朋友要來找她玩,所以不能參加聚餐,但後來又臨時變卦,問阙宛舒他們能不能順路來接她。
待鄭鹿梨上車,阙宛舒看了眼她今天明顯是為了見男友而精心打扮的模樣,疑惑道:“你不是說要陪男友嗎?怎麼突然改變主意了?”
“我男朋友要我來的。”鄭鹿梨嘿嘿笑着:“他查了這次聚餐的地點,發現那是家人均一千多的高級私房菜,非要我來吃了之後回去給他說感想,所以我就來了。”
阙宛舒一眼看穿她:“其實就是你自己想吃吧。”
“這不吃簡直對不起自己!”鄭鹿梨一拍大腿,咋舌道:“我聽說今天是吳主任請客,他是不是瞞着我們偷偷中彩票了啊?”
靳廷笑出聲音,道:“有可能,不過那家餐廳也不是中了彩票就能吃到的。”
鄭鹿梨和阙宛舒聞言都看向他,他笑着接下去說:“他們是會員制,想去吃得有會員帶,沒有的話再有錢都吃不到。”
鄭鹿梨好奇地問:“那加入會員的條件是什麼?”
靳廷解釋道:“首先是有會員介紹,再來會查驗身份,最後得繳交會費,且每年的消費必須達到一定金額。”
鄭鹿梨聽得啧啧稱奇,阙宛舒倒是見怪不怪,還知道得更多一些。
其實不隻是餐廳,一些私人高級會所或是俱樂部都是以這套模式運行,在她家還沒出事前,她父親也參加過幾個會費動辄幾百萬、甚至上千萬的俱樂部,那些俱樂部的條條框框更多,對于身份的審核也更嚴格,并不是有錢就能進的。
因為對于這個圈子來說,錢不是他們所看重的第一要點,人脈和身份地位才是。
“不過,靳醫生你怎麼這麼了解,難道你也是會員?”
靳廷失笑:“我一個普通醫生,哪來的資格成為會員?”
“倒是吳主任深藏不露哦。”阙宛舒調侃道,立刻引來鄭鹿梨神神秘秘地說:“我聽說,吳主任他老婆大有來頭。”
阙宛舒問:“什麼來頭?”
鄭鹿梨壓低聲音:“你知道我們醫院是哪個集團的吧?雲安集團,化工材料起家的那個,近幾年也涉及醫藥領域,有小道消息說吳主任是雲安集團的女婿,雲安的現任董事長是他小舅子。”
“真的啊?”阙宛舒瞪大眼睛,她想起那個手術鞋都穿爛了還不願意換,且一天到晚哭訴研究金費不足說要去找院長泡茶談談、把院長都煩透了的小老頭,實在無法把他和雲安那種大财團聯系在一起。
鄭鹿梨點頭,和阙宛舒分享自己可靠的消息來源,順帶告訴她近期搜刮到的院内八卦和秘辛。
兩個人湊在一起竊竊私語,當說到骨科那個長得特别像電影明星的男醫生其實英年早秃、現在頭上戴的是假發時,他們恰好抵達餐廳。
“準備下車了,女士們。”靳廷停好車,率先解開安全帶下了車,還貼心地替兩位女士拉開車門。
這裡是餐廳的地下停車場,隻見偌大的停車場内空間敞亮,停放了數十輛豪車,其中甚至有好幾輛都是隻存在于網圖上的超跑。
鄭鹿梨大開眼界,嘴裡喃喃地說着:“這地方是身為普通市民的我配來的嗎……”
“配的配的。”阙宛舒被她逗笑,推着呆立在原地的她往電梯走,“這世上哪有你去不得的地方?如果有,那隻能是男廁所。”
鄭鹿梨補充:“還有男澡堂。”
說完,兩人對視一眼,笑鬧在一起。
“主任他們已經到了。”靳廷看了眼手機,領着她倆進了電梯,當電梯到達一樓時,立刻有迎賓人員上前迎接。
靳廷報了包廂名,正在和服務員核對信息,鄭鹿梨湊到阙宛舒身旁道:“不覺得靳醫生看上去很熟練嗎?他真的不是會員?”
阙宛舒看了靳廷一眼,突然壓低聲音說:“好吧,我偷偷告訴你個秘密。”
鄭鹿梨好奇地湊近,就見阙宛舒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了一會,像是才終于下定決心般一臉嚴肅地道:“其實會員是我。”
鄭鹿梨:“……”
鄭鹿梨呵呵一聲,學着她的語氣:“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這裡的幕後老闆是我。”
阙宛舒星星眼:“太棒了,我要告訴吳主任今天這餐免單了,幕後老闆說要請客。”
鄭鹿梨:“……喂!”
其實阙宛舒并沒有開玩笑,她從前的确是這裡的會員,雖然是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