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還有些人,仗着善于學習,能得到令人豔羨的成績,能獲得家長和老師的贊揚,被高高捧起,就開始瞧不起身邊成績不夠優秀的同學,對他們嘲諷鄙視、陰陽怪氣、頤指氣使。
蘇映溪從沒有直接表露過對後者的厭惡,但談閑意能感覺到,她也一樣看不上後者的所作所為,根本找不到從他們身上可以學習到什麼有用的東西,也根本不想學。
在蘇映溪眼裡,成績不過隻是特定階段中用以衡量人的标準之一,但人品卻是伴随人們一生的最重要的品質。
因為獲得了當前階段的榮耀,就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這樣的人,即便在學生階段一直保持優異的成績,或許也會在未來擁有不錯的社會地位,但就是會令人感到不服氣,甚至覺得可悲可笑。
談閑意猜測,蘇映溪雖然将厭惡之事看在眼裡,卻沒有發表過意見和言論,大約是因為她心裡清楚,真正被教育得善良正直的人,未必能得到一個匹配的好下場。
而她看不慣的那類人,或許偏偏能一生過得太平安樂,永遠高高在上。
人生本就不公,人各有命。
對她而言,隻要讨厭的人不犯到眼前,她就可以保持與人表面上的相安無事。
談閑意不認為她是錯的,反倒覺得這是一種成熟的表現。
所以,他心底裡其實一直很佩服蘇映溪,明明大家年紀相同,她卻始終擁有超出同齡人的冷靜淡然。
原以為,蘇映溪會一直無視自己不喜歡的人,對他們不敬且遠之。但是一次意外的發生,讓談閑意發現,她也并非是那種對讨厭的人便完全不管其死活的個性。
高一時第一次秋季運動會時,班裡有一個蘇映溪一貫不喜歡的男同學報名參加了三千米長跑。
高中每日都坐在教室裡忙于學習,疏于運動的學生們,體質都有所退化。為了避免運動會時突然增大運動量,對學生身體有害,學校特别用大課間的時間組織參賽學生提前練習,适應運動強度。
然而班裡某位成績不錯、素日愛出風頭的男同學,在廣播喇叭裡宣布集中練習的相關事宜時,第一時間發出不屑的嗤笑。
在他看來,将時間浪費在練習長跑這種事情上簡直就是莫名其妙,有這個時間,不如多做兩道理化題,不然因為浪費了時間導緻他下一次考試時成績下降,那誰來擔這個責任?
班裡其餘同學早就習慣了他遇事盡是這種以自我為中心的态度,也懶得管他。反正運動會隻是重在參與,不報名的人是不會指責參賽選手最後沒有取得好成績的。
不過有明白的同學勸了他一句,說他平時疏于鍛煉,如果不提前适應運動強度,身體可能會受傷,建議他還是參加大課間的集中練習。
但這片好心被無情地辜負,某個自以為是的家夥出言嘲諷,稱自己的時間遠比别人的值錢,叫不值錢的人少在自己面前講大道理。
教室裡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尴尬不已,許久許久都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談閑意當時就感到很不舒服,他暗暗歎了口氣,轉頭望向蘇映溪,接着便是一怔。
蘇映溪的表情一瞬間看上去也充滿嘲諷,她小幅度地搖了搖頭,似乎已經預料到什麼一樣,流露出一種感到可笑似的無語。
之後,運動會如期舉行。
三千米對于業餘選手而言,一點都不好跑,班裡那位愛出洋相的小子本也沒有肩負誰的期望。
發令槍一響,他沖出起跑線,繞着四百米一圈的跑道開始競跑。
一個在學習上或許真的有天賦,但在運動上無限趨近于白癡,且事先完全沒有經過訓練的人,很快就在圈數上落後于其他班級的參賽者。
沒怎麼嘗過失敗、自尊心很強的家夥不甘落後,他咬緊後槽牙提速,忍着心髒不規律地跳動,還有幾乎抖成篩子的小腿,努力往前方追趕。
就這樣,這人靠着堅定的意志力執着沖到了終點。雖然最後的名次是倒數第一,但也值得一句誇獎。
這時,意外發生了。
剛過終點線的男生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一直抖個不停的雙腿忽然一軟,歪歪斜斜地一下摔倒在地。
瞬間,周圍唰地一下圍上去好多人,想将他扶起來,但是半晌也沒見到那家夥站起來。
漸漸有老師過去,商量着要将人送到醫院去檢查檢查。而那位同學傷得似乎不輕,這會兒連站都站不起來,腳踝處紅腫,正疼得呲牙咧嘴,忍不住發出哭嚎聲。
距離比賽終點很近的看台上,蘇映溪突然站了起來。
談閑意不解地望向她,詢問她要做什麼。
“那家夥可真是個脆皮。”蘇映溪說道,“剛才摔那一下,腳踝骨都摔錯位了。”
“那你這是……想去幫他治療一下嗎?”談閑意詫異問道。明明很讨厭那個人不是嗎?
“看他嚎成那副慘烈的樣子,等救護車來太浪費時間了。”蘇映溪聳肩,“看在他好歹替我們班出席三千米選手位的份上,就讓他少疼一會兒吧。”
談閑意:“哦……哦。”
他跟在蘇映溪身後下了看台,幾步走到傷員跟前,正想和周圍的老師說明來意,就見蘇映溪靈巧地擠過人群,蹲下身近距離查看傷員的腳踝。
衆人還沒反應過來,蘇映溪手握住錯位的腳踝骨,咔嚓一下利索地将骨頭給複位了。
一刹那的疼痛沖上頭,受傷的家夥嗷地一聲,抽回腳踝幾乎要在地上打滾。
“……”蘇映溪功成身退,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淡淡說道:“别喊了,跟殺豬似的,現在還有那麼疼嗎?”
對方愣了一下,停下嚎叫,仔細感受了一下。
好像……是沒那麼疼了?
蘇大夫輕輕擺擺手,在一衆人驚訝的目光中離場。
談閑意跟她一起回到看台,直到坐回位子上,他都還沒回神。
明明是讨厭的人啊……他感到奇怪,怎麼會有人第一時間這麼平靜地去幫助讨厭的人啊?
“我的确不喜歡他。”蘇映溪好似看出他的疑惑,緩緩說道:“但也沒憎惡到會放任一個人在我面前遭罪。尤其,是在我力所能及給予幫助的範圍内。”
談閑意點了點頭,那一刻,他心裡對身旁人肅然起敬。
蘇映溪對人有自己的一套評價标準,但她一直是一個善良正直的人,有着高尚的道德底線。這一點,很難得。
談閑意側目深深地望着她,看台頭頂沒有遮陰棚,晴好的天氣生産明媚的陽光。
耀目的光芒灑落,他在蘇映溪身上看出了一種亮晶晶的神聖感。
就像是天使下凡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