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映溪一攤手，沒好氣道：“鬼知道，盡人事聽天命喽，大不了就去死。”

談閑意：“……”

他一直很佩服蘇映溪的還有一點，就是她現在這種“有本事就弄死我”的絕美精神狀态。而且他确信蘇映溪說的是真的，不是過過嘴瘾或是給自己心理安慰。

他倆找了個樹蔭下的位置坐着，等奈莉回來。已經沒了時空裂縫危機的校園中，一切又回到正常的模樣。

下課鈴聲再次響起，仍然有人從教學樓中飛出來，像短暫掙脫牢籠的小鳥，追求片刻的自由。

蘇映溪安靜地望着他們，看他們飛奔跳躍的身形在上課鈴聲重新打響時變得僵住，而後垂着頭變回一隻NPC似的，魚貫回到教學樓中。

她忍不住笑了笑，很能理解他們現在的心情。

終于，等到奈莉回來，手上帶着她要求的兩樣東西，充好電的手機，以及洗好的兩份相片。

“你給你爺爺家拍過兩次照片，總算想起來要把照片送給他們了？”奈莉說道。

“早就想送了，這不是苦于當下的技術洗不出我手機裡的照片嗎？”蘇映溪順便白了她一眼，“之前覺得你很忙，也不好意思麻煩你專門跑一趟幫我洗照片。但現在不一樣了，你看上去有點閑了。”

“畢竟人閑的時候就會想法多多，而你現在滿腦子都是古裡古怪的想法。”

感受到一股很明顯的陰陽怪氣的奈莉：“……”

“……然後呢，你就打算繼續以這副年輕的容貌出現在你爺爺奶奶的面前？”

“嘿，你說到點子上了。”蘇映溪嘴角一彎，“現在，第三件要拜托你的事情來喽。”

幾分鐘後，在神明法力的幫助下，蘇映溪和談閑意雙雙易容成功，變作了四十幾歲的模樣。

他倆沒先照鏡子，而是先看向彼此，試圖從對方的眼瞳中看清自己的臉部輪廓。

“我就說吧，你就是上了年紀也會成為一個帥大叔。”蘇映溪的目光從談閑意的眉眼開始描摹，一直看到他的下巴尖。

上了年紀的談閑意的模樣，看上去與年輕時差距并不大，隻是臉上的膠原蛋白漸漸流失，皮膚變得松垮了。但那雙眼睛依然明亮如初，即便眼周的紋路加深。

談閑意此刻也在細看蘇映溪的模樣，她依然還是那麼有氣質，眸中亮着點點微光。她依然唇角上揚，總是在他面前露出恬靜的笑容。一時間，他幾乎覺得幾十年後的蘇映溪與現在别無二緻。

聽到蘇映溪誇他，談閑意不好意思地轉過臉，不再一直盯着人家看。

這一刻，談閑意心中忽然萌生了一個強烈的念頭，那就是希望自己與她能夠長相看，兩不厭。

希望他們都能見證彼此滿滿變老的模樣，希望歲月的痕迹平等地降落在他們每個人肩頭。

頂着這副中年人的皮囊，蘇映溪和談閑意輕車熟路地找去了爺爺奶奶家。

傍晚五點半，蘇峰華和沈慶雲已經下班回家，但兩個兒子卻還沒有回來。

蘇映溪就是在公用廚房剛剛響起洗菜切菜的動靜時造訪的。

對于爺爺奶奶而言，他們已經有十幾年未見了。記憶之中蘇映溪的模樣，還停留在他們的次子剛剛出生之時。

以至于，他們沒能在開門迎客時第一眼認出蘇映溪的身份。

蘇映溪笑着向他們打招呼，她的聲音幾乎沒有變化，剛一開口便瞧見爺爺奶奶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她知道，他們認出自己了。

飯點做客絕對算不上是禮貌的行為，蘇映溪也沒有多打擾他們的意圖。她稱自己是出差來此，途徑老地方，順路來拜訪故友。

兩張早該送給他們的老相片，此刻終于落在了家中的桌子上。

沈慶雲當然還記得，當年在這棟房子外，在一個晴好的天氣，蘇映溪為他們一家四口拍的相片。

時隔多年，孩子長大了，大人卻變老了，而相片之中的他們卻都還定格在許久之前的模樣。現在重新拿來欣賞回味，别有一番樂趣。

“哎呦，這人真是不抗老啊……”沈慶雲對着相片看了一會兒，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歲月催人老，蘇映溪沒有開口安慰，人都會滿滿老去，誰都要經曆這個過程。

“這張相片是……”沈慶雲放下手頭那張全家福，又看向桌上的另一張相紙。

畫面中的天空很高很遠，一家人站在平房前，老的少的都有。

沈慶雲一眼認出當中的蘇峰華，驚奇道：“呦，這是什麼時候照的啊？”

蘇峰華也湊過來細細看了兩眼，“當年還沒來這邊上大學時，在老家拍的。”

蘇映溪：“這麼多年了，早該把它們送來了。希望現在不會太晚。”

“不晚不晚，現在再瞧當年的相片，才更有意思。”沈慶雲笑道。

蘇映溪微微彎起嘴角，引子已經抛出，接下來該進入正題了。

她與爺爺奶奶講了糧票将要廢止的事情，聲稱這是她從大城市帶回來的消息，可信度很高，希望他們可以酌情提早用掉家中積攢的糧票。或采購物資，或與人置換物品，别等到最後浪費了才好。

一輩子習慣了節儉度日的老兩口遲疑了，依照他們的固有觀念，一股腦用掉糧本糧票，就跟将存款短時間内全撒出去沒什麼區别。

蘇映溪的話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她是建議，不是勉強，爺爺奶奶眼下聽進去就好，至于他們最後要做出什麼決定，未來究竟會不會瞎掉許多糧票，其實這對于他們一貫平靜的日子而言，都算不得什麼。

她在來之前就想通了，隻要他們過得舒心，有安全感，能度過和她記憶之中一樣的日子，那就很好了。

“我此來匆忙，很快就要離開了。”蘇映溪對他們說道，“我很開心你們一家都健康平安，希望下次再有機會見面時，你們一切如舊。”

“希望你也一樣。”蘇峰華回應道。

“那，就此告别了。”蘇映溪不再停留，不想延長分别時的悲傷。于是她痛快地轉過身，潇灑地對他們揮了揮手。

“再會！”

蘇峰華和沈慶雲将他們送出單元門，看着他們的影子落在身後，在傍晚的光線下被拉得很長很長，直到消失不見。

“還會再見嗎？”沈慶雲心中湧上一股說不清的情緒，忽然向蘇峰華問道。

“會的。”蘇峰華回答得很确信，他就是有這種感覺。雖然，他也不确定下一次他們會以怎樣的形式再見。

已經走遠的蘇映溪和談閑意漫步在傍晚的街邊，默默望着居民樓中逐漸亮起的萬家燈火。

“我們是要離開了嗎？”談閑意側目望向她。

“嗯，估計奈莉很快就會遠程将我們送走了。”

“那，神仙跟你說的那些，你有思路去實施了嗎？”

蘇映溪：“……不提這事兒還好，一提我就頭疼。”

她心煩意亂地搖了搖頭，“我上哪兒去找造物主去？随遇而安吧，萬一哪天見鬼了，祂主動再來找我一次呢？”

談閑意失笑，聽出蘇映溪這種“愛咋咋地”的态度了，也就不再多說。

随遇而安就随遇而安。

談閑意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視線。

就将一切都交給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