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
程良白回想晚餐時跟裴嘉的對話,接着又想到幾天前,跟裴嘉重逢那天自己的言行,放在膝蓋上的手慢慢蜷縮起來。
回國之後,什麼都還沒做,所有計劃都還沒開始,事情就已經發展成了現在這樣他預計中最好的結果——不管怎麼樣,回到裴嘉身邊。
程良白一時有些恍惚。
一切都太順利了,順利到讓人有一種不真實,如在夢中的感覺。
想到這裡,程良白側頭去看身旁的裴嘉,試圖證明這一切都不是自己的幻覺,一切都是真實的。
他不知道裴嘉現在其實在跟他想同一件事情。
為什麼就這樣答應了程良白?
裴嘉看到車窗上的自己微微眯起眼睛,在腦海裡複盤。
如果是工作,那麼在做出任何決定之前,裴嘉都會深思熟慮,從數個角度評估分析,得到利益最大化的結果。
但是在感情這種無關緊要的事上,裴嘉完全随心而動,表現出的都是那一瞬間内心真實的想法。
所以,為什麼呢?
裴嘉垂眸,視線随意地落在自己的手背上,沉吟不語。
陳揚本來認真開着車,看見前面紅燈時開始減速,聽見後排裴嘉跟程良白說話:
“這輛車感覺怎麼樣?”
程良白愣了一下,才回答道:“感覺不錯,很舒服。”
“你住的那個小區,離海市大學有點遠吧,”裴嘉轉過頭,看着程良白的鳳眼,眼尾略微上翹,姿态娴熟地問,“給你買輛車?”
“這輛怎麼樣?”
聞言陳揚微驚,雙手捏緊方向盤。
程良白也沒想到裴嘉開口就是送他車,而且還是座下這一輛,即使他不怎麼關注車,也知道座下這輛SUV的價格。
太貴了,程良白覺得自己根本就沒有開這種車的必要。
“謝謝,”他往裴嘉身邊湊了湊,先道謝,然後溫聲解釋道,“但是真的不需要,不方便,從我家到學校的路上每天早晚都堵車,開車還沒有坐地鐵方便,時間短。”
“行。”
裴嘉沒有勉強,但是接下來的話還沒說出口,程良白就像未蔔先知一樣,直接回答:
“房子租了一年……”
他知道裴嘉接下來要說,讓他搬家,搬到即使開車上班,也比坐地鐵快的地方去住。
一套滿足這個要求,各方面還都是頂配的房子和搬家這兩件事,對裴嘉來說,不過是一句話的事而已。
隻要他說一句話,程良白什麼都不用操心,隻需要記住回新家的路就夠了。
但是程良白不想這樣,所以委婉地拒絕了。
裴嘉看了他幾秒,沒再說話,随他去了。
等紅燈的間隙,陳揚沒忍住,從後視鏡裡瞅了程良白一眼。
裴總要給東西,上百萬的車,豪華舒适的房子,之前哪一個情人不是受寵若驚,滿臉開心地收下,用實際行動感謝裴總,怎麼這位程老師就這麼與衆不同,什麼都不要?
程良白不知道駕駛座上的陳揚在想什麼,就算知道了也隻會淡淡一笑,不打算解釋。
甚至會想,如果陳揚知道他不僅不會收裴嘉送的任何價值高昂的禮物,還打算把裴嘉曾經給的錢全都還給裴嘉,大概會驚掉下巴。
但是程良白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而且,還差了一點。
程良白垂眸,看着手上虎口處的疤痕,無聲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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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吃飯的地方離程良白家有點遠,而且周日的晚上,海市中心區的街道上車流如織,部分路段嚴重堵車,裴嘉不喜歡在路上浪費時間,今晚就不回程良白家了,回的是裴嘉距離飯館最近的住宅。
地下停車場。
下車時,裴嘉跟陳揚交代:“你明天休息,不用來接我了。”
“好的裴總。”
裴嘉關上車門,看向程良白:“走吧。”
他率先擡步,程良白跟在後面。
進了電梯,程良白發現裴嘉沒有直接按樓層按鈕,而是在輸密碼。
“這裡的電梯要先輸密碼才能用,”裴嘉沒擡頭,直接跟程良白說道,“我的密碼是六個九。”
“你的密碼?”
“嗯,每層的電梯按鈕都是業主自己設置的,輸了密碼,電梯也隻能到他買的樓層。”
他話音剛落,電梯就到了三十九層。
電梯門從中間緩緩打開,程良白看到電梯門前的地上已經擺上了兩雙男士拖鞋,一白一黑,好像有人提前知道他們要回來一樣。
“打掃衛生的阿姨臨走前擺的。”裴嘉解釋,走出電梯,徑直走過去換鞋。
黑色的那雙是裴嘉自己穿的,白色的那雙是阿姨拿的新的,被他留給了程良白。
等程良白換好鞋,穿過敞開的大門,才看到這套房子裡面是什麼樣子。
現代輕奢風的裝修風格,以淺灰色系為主,因為東西不多,客廳略顯空曠。
程良白進門走了兩步,環視屋内一圈,對裴嘉道:
“這裡的裝修……好像不是你的風格。”
跟裴嘉單獨待在室内,他的話就多了起來。
裴嘉直白道:“我舅舅弄的,這個樓盤都是他投資開發的,這套房子,是他直接裝修好了送給我的。”
裴嘉的舅舅當然知道裴嘉習慣什麼樣的裝修風格,所有房子都是一樣,千篇一律的風格,就顯得單調無趣了,所以故意沒有照做,給裴嘉換了一種裝修風格,裴嘉接受良好。
程良白:“那這幅畫呢?”
說話時,他的目光投向玄關的牆上一副尺寸較大,占據了三分之一牆面的現代油畫。
任何走進門的人都會注意到這幅油畫。
畫上沒有具體的景物,隻用豐富的色彩表現,色彩繁多但不顯淩亂,近看似乎會覺得畫上隻有不同形狀的顔料……
程良白對油畫沒什麼研究,覺得眼前這幅畫可能就是他不能理解,但視覺上覺得好看的某種風格。
“我舅舅在一個西班牙畫家的畫展上買的,名字叫春野。”
“要這樣看。”
裴嘉拉着站在畫前的程良白往後退。
等兩人快退到牆邊,拉開一段距離,程良白終于看懂了畫的内容。
——的确是春野。
那些形狀各異的顔色,綠色和褐色是草叢和土壤,而其他顔色畫的是各樣的鮮花。
原來這幅畫的内容是春天開滿了野花的草地。
“原來是這樣。”程良白定定看着牆上的畫,發現有些東西需要找到正确的角度才能看清。
兩個小時前才吃完飯,現在裴嘉和程良白又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坐在餐桌的一角。
得知裴嘉要來,阿姨臨走前炖了點補品,留在廚房的鍋裡保溫。
“好喝嗎?”裴嘉見程良白先嘗了一口,開口詢問道。
“這個阿姨最會做補品了,我媽每次回國,都要把這個阿姨要走,專門給她做這些。”
就是程良白不太喜歡吃這些東西,也覺得好喝,不知不覺就喝了兩小碗。
“還不錯。”裴嘉喝了兩口後評價道。
“陳叔退休了,林阿姨呢?”程良白用精緻細長的瓷勺攪動着碗裡的湯水,因為裴嘉的話,想起了林阿姨。
——高中的時候,裴嘉和他周末就在學校附近的房子住,林阿姨負責照顧他們的生活,洗衣做飯,打掃衛生,對程良白很好,過年的時候還給程良白包紅包。
“林阿姨的女兒兩年前結的婚,現在孕晚期,林阿姨請了一年半的假去照顧她女兒。”
“要後年才能回來了,”裴嘉說這句話時,擡眸看着程良白說,“你想聯系林阿姨和陳叔?”
程良白嗯了一聲,垂眸看着碗裡的湯水說:“我一出去幾年,都多久沒見林阿姨和陳叔了,回來了當然要去看看他們。”
裴嘉沉吟了一下,說道:“等我有空,又合适的時候,我們一起去。”
聞言,程良白擡頭,露出笑容:“好。”
兩人沒再說話,各自安靜地吃東西。
程良白心想,裴嘉看起來冷漠,冷心冷情,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其實很在乎很關心身邊的人,體貼細緻。
裴嘉端起小碗,把最後一點湯水一飲而盡:
“喝完放廚房裡去,明天阿姨來收拾,今天有點累,我先去洗澡。”
程良白答應下來,又想到了什麼,叫住轉身的裴嘉:
“我沒帶衣服,待會去洗澡,洗完了穿什麼?”
“都穿我的。”
他跟程良白身量差不多,程良白比他高一點,衣服都能一起穿,高中的時候經常穿錯對方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