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在裴嘉心頭的疑問得到解答的瞬間,是一個普通的晚自習。
兩節安靜的晚自習上得人滿臉滄桑,生無可戀。
鈴聲一響,班上立馬如同一壺煮開的沸水。
裴嘉暫停手機上外國教授的教學視頻,面帶疲色地揉了揉自己的鼻梁,閉了閉眼睛休息。
程良白也是一樣,一整天的課加上晚自習,身心疲憊,放下手中的筆,迅速眨眼睛,活動幹澀的眼球。
眼鏡不知什麼時候弄花了一小塊,他眨着眼睛低下頭,摘下眼鏡。
坐了兩節晚修,還一直保持着一個姿勢,裴嘉感覺自己的脖子有些僵硬,換了幾個姿勢活動脖子,轉到左邊的時候,正好看到自己的同桌正低着頭,用上衣下擺細細擦拭手中的鏡片。
裴嘉看了幾秒,然後慢慢睜大了眼睛,腦海裡瞬間閃過無數回憶。
程良白跟畢成舟的臉,說實話并不像,不然裴嘉跟他做了大半個學期的同桌,離得這麼近,天天對着程良白的臉,早就應該發現了。
但是現在他覺得,程良白很像畢成舟。
不是形似,是神似。
程良白低着頭,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冷淡漠然的神态,跟畢成舟幾乎一模一樣。
裴嘉像是被什麼燙到了一樣,迅速轉回頭,捏緊手中的筆杆,又恍然大悟。
難怪剛開學不久,他看到程良白在車站等公交車的時候,第一眼就覺得熟悉,似曾相識。
原來是因為像畢成舟……
裴嘉把臉轉向右邊,看到教室剛剛大掃除,擦得锃亮透明的窗戶上,映出自己極少見的糾結,無所适從的表情。
裴嘉看着自己的臉,慢慢皺起眉,質問自己。
這有什麼好糾結的?不就是發現程良白很像畢成舟嗎?
全世界有多少億人,光海市的人口就超過了兩千萬,這麼多人,真要找跟畢成舟容貌相像的,估計能找出不少,甚至八九分相像的也有可能。
程良白不過是神态很像畢成舟而已。
他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必要為這件事情糾結。
裴嘉垂下眼睑,不再看窗戶上自己的臉,收好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轉了回去。
“借過一下。”他站起身,要從程良白椅子後面出去。
裴嘉的位置靠牆,地上東西又堆得多,有些狹小,要把椅子挪開人才能出去,他一隻腳跨過地上堆着的書和資料,随意地挪開椅子。
然後聽到身側一聲痛呼。
“嘶——”
裴嘉一回頭,才看到自己挪凳子,碰到了程良白的腿。
但是他根本沒用力,頂多是凳子邊蹭到了對方的腿,裴嘉眼裡閃過一絲疑惑,道完歉又緊接着問:“你沒事吧?”
對方本來就低着的頭,又往下埋了埋,放在桌上的手垂下去,揉自己的大腿,聲音有些悶:
“沒事。”
裴嘉在原地站了一下,看着程良白因為低頭的姿勢,舒展開的後頸和埋下頭,從他的角度看不見的神情,蹙了一下眉,覺得對方剛剛的反應有些大。
他出去了,程良白還在用手指揉着自己大腿外側,靠近膝蓋的那一塊位置,清楚被褲子遮蓋着的位置恐怕已經是一片淤青了。
而裴嘉剛剛挪凳子的時候,正好碰到了那一片淤青,所以他的反應才會那麼大。
越揉越痛,程良白低着頭,深吸了一口氣,最後在心裡無聲歎出來。
劉心怡跟他做同桌的時候,跟他說:
“我發現班長你平時老是喜歡歎氣诶,是有很多煩心事嗎?”
程良白沉默,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最後面對女生關心的眼神,話語含糊:
“其實也沒有……”
劉心怡輕笑,語氣輕松:“那就别老是歎氣嘛,老是歎氣會讓别人覺得你總是心情不好。”
程良白:“……好。”
聽她這麼說了,程良白就改了。
但很多時候,他沒法不歎氣,沒法不用這種消氣的态度面對現狀,隻能改成在心裡歎氣。
看了眼牆上挂着的鐘,還有五分鐘才上課,程良白也起身,離開了座位。
關上廁所的門,彎腰掀起褲子,拉到膝蓋的位置,一片青紫到發黑,能看到皮下淤血的傷痕顯露出來。
程良白垂着眼睛,望着腿上的傷,感覺這片淤青好像有些嚴重,沒有像他預想的那樣,過了這兩天就好了。
他沉默地看着自己的腿,也沒有什麼好的處理辦法,隻能等着淤青自己慢慢吸收恢複。
其實程良白記得,趙浩揚小時候很黏自己,幾歲大的時候,整天跟在自己身後喊哥哥哥哥,像條甩不掉的小尾巴,而他卻因為心裡一些想法,和李妍娟私下的交代,不敢跟趙浩揚離得太近。
——李妍娟怕趙浩揚要是有什麼事,哪裡磕着碰着了,程良白脫不了幹系,會被繼父誤會。
程良白沒想到,他平時已經很注意了,趙浩揚也長大了,不是小時候被人欺負,連話都說不清楚的小孩子了。
結果這樣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上周五的晚上。
暖白色的燈光照在不算大的桌面上,桌上鋪滿了書本試卷,但是看起來并不淩亂,程良白正捏着筆,看着眼前卷子上的題目沉思。
房門外的聲音忽然大了起來,他聽見了李妍娟和趙明達的聲音,但沒在意,直到卧室的房門砰的一聲被人用腳踹開,重重砸在牆上,又反彈回來。
程亮白猛然擡起頭,驚訝地望過去,然後連人帶椅子被趙明達一腳踹翻,倒在地上。
趙明達一身煙酒的臭味,剛從飯局回來,滿臉通紅,眼神渾濁,朝地上的程良白怒吼道:
“浩揚手上那印子怎麼回事,啊?!”
“他說是你下午在樓梯上拽了他一把,拽了一把能弄成那樣?!!明明就是使勁捏的,才會留下手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