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分手之後》
早上八點，程良白拉着行李箱下樓，看見那輛車牌上每一個數字和字母他都無比書序的黑色轎車時，心跳瞬間停了兩拍，握緊手中行李箱的拉杆。
裴嘉……
沒等他加快腳步走過去，前排駕駛位的車門打開，老陳從車上下來，走到他面前，聲音
“程先生，少爺讓我把你送到機場。”
看見程良白眼裡的光彩和剛剛燃起的希望一瞬間灰敗下去，就連老陳都有些不忍心。
“他叫你來送我……”
聽見那聲“程先生”的時候，程良白眨了下眼睛，看着眼前自己幾乎快當成半個長輩的老陳，張了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口。
“……好。”
程良白取消自己叫車的訂單，上了車。
去機場的路上。
海市前十幾天都陰雨連綿，天氣多雲陣雨，但是程良白出國的這一天，天氣一下放晴，萬裡晴空無雲，燦爛到刺眼的陽光灑在地面上，氣溫上升，讓不少人感慨終于出太陽了。
平穩行駛的轎車裡一片安靜。
以前這麼長的路程，裴嘉都會讓老陳放點輕音樂聽，但是今天裴嘉不在，老陳從後視鏡裡看見程良白木着一張臉，面無表情地看着窗外迅速閃過的景物，無聲歎了口氣。
……
剛剛開完一個會，裴嘉端着一杯咖啡站在高層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其他寫字樓全材質的牆面反射出強到刺眼的光線從空中蔓延向下。
今天天氣真好。
剛感慨完就想到——
某人今天的飛機。
裴嘉靜靜站在落地窗前，站到手中原本冒着一點熱氣的咖啡變成溫的，也沒有移動一步。
他看起來在欣賞風景，其實是在發呆，感覺腦海裡攪拌着一個巨大的漩渦，不管有什麼想法，都被攪進漩渦裡，無法思考，腦子很亂，隻能這麼放空。
【陳叔：已把程先生送到機場。】
裴嘉回複了一個好，然後就按滅手機，繼續看着外面的風景。
老陳發完消息，看向國際機場入口處來往的旅客，視線移向後視鏡，看向車後座，想起剛才的情景，怅然若失地一聲歎氣。
剛才，他從前面已經遠遠看見了機場的大樓，馬上要到了，然後聽見了程良白上車之後的第一句話。
聲音太小，老陳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程良白沒說話，然後才聽見——
“陳叔……”
“……”
“我不走了。”程良白說，眼眶慢慢泛紅，說話的語氣帶上了鼻音。
“我不去了。”
他在後視鏡看着老陳帶着不少褶皺的眼睛，聲音很輕，還有些顫抖地說。
“我要去找他，我不要跟他分手——”
那些東西怎麼能跟裴嘉相比，美國他不去了，他才不要跟裴嘉分手。
程良白閉上眼睛的瞬間，眼淚就從他的眼角流下。
駕駛座上的老陳收回視線，但行駛路線沒有絲毫改變。
——他始終記得他是受雇于裴家的司機，聽從裴嘉的吩咐。
而今天裴嘉讓他把程良白送到機場。
“程先生，到了。”
2、《程良白的日記》
隔着一扇玻璃門，卧室配套的浴室裡傳出來有些大的水聲。
今晚裴嘉先洗，這會兒已經換上睡衣，坐在床邊擦頭發，把濕的滴水的頭發擦得半幹，視線看向床頭櫃上的金屬書架。
準确來說，是其中一本深藍色皮套的筆記本。
在發現他當作睡前讀物的書籍裡多了這麼一個筆記本時，尤其是裴嘉還記得他之前就在書架上誤翻開這本筆記本，知道這是程良白寫日記的本子。
裴嘉凝視它，臉上難得露出些糾結的表情。
程良白把它塞到了他平時看書的書架上，意思不言而喻。
裴嘉側頭看了一眼還緊閉着的浴室門，轉過頭，朝那本深藍色皮套的筆記本伸出了手。
這一本應該是從他出國那天開始記錄的。
【他沒來送我……】
【我已經開始想他了，他會想我嗎？】
裴嘉的視線停留在這一行的最後幾個字，在心裡回答道。
想。
他很想。
無數次想起，無數次……
後悔自己怎麼這麼輕易就提了分手，這麼冷酷無情地主動遠離自己喜歡的人，切斷他們之間的聯系。
其實，在程良白在美國的這些年，裴嘉飛去過一次程良白所在的城市，就在距離那所大學三條街之外的酒店裡參加商業會議。
聽到其他客人閑聊時說起，那所名校距離這裡很近，想去參觀的話很方便，裴嘉幾乎沒有猶豫，就決定要去。
但是他隻有兩個小時的時間，隻走過了這所名校裡最出名的标志性建築和幾棟教學樓，就要離開了。
裴嘉朝來接自己的下屬冷淡地點了下頭，邊走路邊拿出手機，看着輸入框裡已經寫好想跟程良白見一面的話語，一字一字地删掉。
……
剛做完今天的實驗，成果不錯，一行人歡聲笑語地下樓走出去，程良白混在其中，與其他人相比，不算多興奮，臉上沒什麼表情，跟往常一樣。
直到有人從口袋裡掏出了煙盒和打火機，抽上了一根。
程良白原本隻是随意掃了一眼，然後就再沒移開眼了，緊緊盯住了抽煙的人。
那人點完煙，擡起頭，看見程良白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的樣子，理解錯了他的意思，湊過去問道。
“來一根？”
程良白頓了一下，才朝打開的煙盒伸出手。
“謝謝。”
他學着之前看見裴嘉抽煙時的樣子，生疏地把煙嘴含住。
對方手上的打火機還沒收進口袋，順手就幫他把煙點上了。
“謝謝……”
“咳咳——”
之前從來沒抽過煙，第一次抽，程良白直接嗆的咳嗽起來，弄得旁邊的人紛紛側目。
“你不會抽煙吧……”對方小聲嘟囔了一句，看着程良白這幅樣子。
程良白咳完之後，捏着那根煙，低聲回答，“之前沒抽過，想試試。”
對方說了兩句，程良白就學會了，然後問他。
“這煙是什麼牌子？”
……
看見程良白寫進日記裡名字，裴嘉把目光從書頁上移向指尖正燃着的煙卷，眼神幾經變化，最後默默把煙含住吸了一口，感覺有些濃郁的薄荷味在自己喉間流過，整個身體都覺得清涼。
他現在的感覺，就是程良白第一次抽那根煙時的感覺。
程良白在國外學會抽煙，竟然是因為看見了有人跟他抽同一種香煙，裴嘉的喉結滑動幾下，側頭看向浴室的方向。
不知什麼時候，水聲已經停了，下一秒，浴室的門就打開了，熱騰騰的霧氣彌漫出來。
一滴水珠從程良白的發梢滑落，滴在衣服上留下一點水痕。
他走出來，看見裴嘉正望着他，然後就看見了裴嘉膝上攤開的東西，眼神微微一頓，慢慢走過去，上了床。
裴嘉的眼睛一直看着他，沒有移開過，看着程良白上了床，坐到自己身邊，随便把毛巾擦了擦滴水的頭發，就伸手去捏他唇間的煙，捏下來後沒抽，湊過來親了親他的嘴，然後問道：
“看到哪了？”
說着，就要抽裴嘉的煙。
裴嘉看着他含住那根煙，小抽了一口，才開口說道。
“看見你是怎麼學會抽煙了。”
程良白一愣。
“……”
他低了下頭，又擡起來，看着裴嘉的眼睛，眼睫微微下垂，看着一點猩紅的煙卷說道：
“其實我真的不喜歡抽煙……”
裴嘉靜靜看着他。
“但是有時候太想你了，就會抽一根。”然後程良白買的第一盒煙，用了兩個月抽完。
聽他說完，裴嘉先沒說話，垂眸看着書頁上戛然而止的記錄，盯着最後明顯是筆尖長久停頓在書頁上留下的墨點。
然後他擡起眼睛，捏下程良白唇邊的煙。
“以後别抽了。”
他看着程良白的眼睛，語氣平淡，像是在陳述事實一樣說，“我就在這裡，現在在你面前。”
“不在你面前的時候，你怎麼樣都可以聯系上我。”
“程良白，你以後都不用抽煙了。”
因為他們一直都會在一起，再也不會分開。
2、《後來》
“對，這個項目……”
冬日裡一個周末，裴嘉窩在程良白家柔軟舒适的沙發上，在跟下屬打電話，看着程良白洗好一小盆草莓從廚房裡走出來，把草莓放到裴嘉面前的小桌上，在他身邊安靜坐下。
裴嘉把旁邊的靠枕放他腿上一放，順勢就躺到他的腿上，做這些動作的時候，還在電話裡跟下屬讨論工作細節。
被裴總當作人肉靠墊的人安靜等着，等裴嘉挂了電話，才拿起碗裡鮮紅的奶油草莓放到裴嘉嘴邊。
“今天周末還要工作，裴總真是辛苦——”程良白笑着感慨，說道，“來，我昨天買的奶油草莓，嘗嘗，很甜。”
裴嘉張嘴咬住男朋友遞到嘴邊的草莓，因為躺着吃東西不方便，才從程良白腿上坐起來，又往他懷裡一靠，吃完嘴裡的草莓跟程良白說。
“年末了，當然忙。”
然後開玩笑說，“知道我辛苦，那你可要好好伺候。”
說着，他往程良白嘴裡也塞了顆草莓。
“行。”
程良白含糊不清地答應，讓裴嘉靠在自己懷裡，把草莓蒂都摘幹淨，挑看起來最好的草莓喂給裴總。
這樣玩了一會兒。
直到程良白拿起自己的手機查看信息，看見一個已經許久不聯系的人剛剛發來的信息。
【媽：你最近過得好吧？】
【媽：下周日媽過五十歲生日，你能不能回來跟媽吃個飯？】
裴嘉捏着程良白的手，看完了李妍娟剛發來的信息，看向沉默的程良白。
“我還以為……”
“你早就不跟你媽媽聯系了。”
因為裴嘉記得，考完高考之後的暑假，李妍娟還想讓程良白回去，發信息說什麼高考考完了，程良白也不能住學校宿舍了，不回家住還能怎麼樣，“女朋友”的父母怎麼能同意他們這麼小的年紀就同居。
就跟現在一樣，他看見了程良白收到的這些信息，在得到程良白的同意之後，回了一條消息。
但是程良白看見裴嘉回的那條信息時，看着自己男朋友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說什麼好。
裴嘉竟然說他爸同意了。
看着程良白的眼神，裴嘉朝他笑了一下，然後對他說：
“是真的，我們兩剛同居的時候，我就告訴他了。”
他牽上程良白的手，“走吧，男朋友，明天就跟我回家見家長吧。”
……
程良白放下手機，摸了摸自己男朋友的手，輕輕歎了口氣說。
“是早就不聯系了。”
“沒想到她會給我發這些。”
他離開家的這十年裡，他跟李妍娟之間幾乎沒什麼聯系。
裴嘉看着他臉上複雜的表情，眼睫微微下垂。
“想去的話，就去吧。”
聽見他開口，程良白扭頭，看見裴嘉靜靜看着自己，繼續說道。
“不想自己去的話，我陪你去。”
“……”
裴嘉說完之後，場面又安靜了下來，他看着程良白聽到他的話之後，用一種比起剛才更加複雜難言的眼神看着他。
裴嘉：？
他還沒開口發問，就看着程良白伸手抱住他，用一個絕對不算舒服的姿勢，把頭埋在他肩膀上。
裴嘉太熟悉他這個動作，反手抱住他，心裡知道程良白想要的就是他的擁抱。
沒想到聽見程良白說。
“不，我不想去。”
“裴嘉，我不想去見她。”
“那就不去，”裴嘉摸了摸自己男朋友的後腦勺，“直接拒絕，或者不回消息。”
程良白沒有回信息，有的時候，沉默就是一種回答，他沒有再收到李妍娟任何信息。
裴嘉也以為這件事隻是這個下午一個意外的小插曲，就這樣過去了。
……
周日的晚上。
吃完飯，一行人走出包廂，裴嘉和秘書把客人送到電梯口，看着電梯門關上，秘書把目光投向裴嘉。
“裴總您剛剛喝酒了，我送你回……”
“不用，”裴嘉搖頭，邊掏出手機邊對他說，“有人來接我，你自己走吧。”
【裴嘉：到了跟我說一聲。】
剛從地下停車場上到酒店内部，程良白看見裴嘉新發來的信息。
【程良白：已經到了，你在哪？】
【裴嘉：一樓大廳的休息區。】
【程良白：好。】
他邊走邊回信息，拐過一個拐角，還沒擡起頭，跟一個人撞了一下。
“嗯……”
撞的不算輕，因為是自己走路看手機，程良白趕緊對撞到的人道歉。
“不好意思。”
他擡起頭去看跟自己撞上的人，看清對方的樣貌時，一時覺得有些熟悉，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沒事。”
趙浩揚也是邊走路邊低頭看手機，跟人撞了下也沒事，就擡眸看了眼跟自己撞上的人，眼睛就立馬垂下，然後立馬擡起來，睜大眼睛看着眼前清俊的年輕男人。
“程良……”
同樣通過樣貌認出眼前人是誰，程良白簡直有一種不知道要作何反應的驚訝和茫然。
他看着眼前幾乎十年未見，已經從記憶裡那個讨人嫌的熊孩子長成一個成年人的趙浩揚，沒開口說話，嘴唇已經微微抿了起來。
“你認錯……”
他的身後傳來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
“浩揚，你站走廊了幹嘛？”
吃完飯準備走了，李妍娟和趙明達在包廂裡等趙浩揚回來，門半敞着，李妍娟往外看了一眼，看見趙浩揚的背影，就喊了一聲。
她走了出來，就看見趙浩揚面前站着一個人，似乎剛才在跟趙浩揚說話。
然後，那個人轉過頭，眼神平靜地看着她。
李妍娟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竟然緊張地說不出話了，呼吸變得急促起來，着急地往前走了兩步，走到距離那個人兩步的位置。
程良白看着眼前多年未見，比起記憶裡衰老了不少，發間已經能看到不少銀絲的李妍娟，張開幹澀的嘴唇。
“媽。”
修長的手指點在沙發扶手上，裴嘉閉目養神了一會兒，感覺時間似乎有點久，才睜開眼睛看了一眼手機。
十分鐘了，程良白還沒過來？
【裴嘉：？】
【裴嘉：你在哪，我去找你。】
被李妍娟硬是扯進包廂裡，程良白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看見他被拉進包廂，臉上露出驚訝，站起身的中年男人。
他低頭看着母親，不想過多糾纏，直接說道。
“媽，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