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坐了，還有事。”
李妍娟扯着他的衣服不讓他走，仰頭看着幾乎十年沒見，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大兒子，眼眶已經紅了，幾乎聲淚俱下地說。
“你來都來了，連跟媽媽待一會兒，說兩句話的功夫都沒有嗎？”
程良白被她硬拽着衣袖，拉到椅子上坐下，正好坐到趙明達對面，程良白漠然地移開視線，連一眼都不想看桌子對面姓趙的兩父子，眼神複雜地看着眼前的母親。
李妍娟死死地看着他，連眼睛都不舍得眨，生怕自己還沒看夠程良白就又從她眼前消失了一樣。
握在手心的手機震了兩下，程良白低頭回信息，回完信息擡起頭，李妍娟還跟剛才一樣看着他，語氣小心翼翼地問。
“你……”
“都好吧？”
“都挺好的。”
程良白驟然見到李妍娟，這會兒心情複雜得沒法用言語表達，真的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本來沒打算來見李妍娟的……
算了，誰能想到會這麼巧呢。
程良白在心裡輕輕歎氣，回答完李妍娟問的，順口反問道，“你過得應該也都好吧？”
“都挺好的……”
李妍娟急忙從哭臉上擠出笑容，眼睛笑的彎起時，程良白看見她眼角數十條明顯的皺紋，不知道嘴裡什麼滋味，隻覺得心裡狠狠一抽。
十年了啊……
他長大了，李妍娟老了。
“你現在幹什麼呢？是在海市上班吧？”
程良白看着她小心翼翼，眼裡帶着希冀的樣子，低了下頭，沒有說實話。
“沒有工作，還在讀書，過完年就回學校。”
“還在讀書……”李妍娟愣了，沒想到程良白都快三十歲裡還沒工作，在讀書。
“讀博，估計還要好幾年才能畢業。”
母子兩坐在一邊說話，姓趙的兩父子在旁邊聽着。
聽到程良白的話，趙明達頓了頓，忍不住往旁邊低頭刷着短視頻，一臉傻笑的趙浩揚瞧了一眼，被趙浩揚翻了個白眼後，沉默收回視線。
趙浩揚翹着腿，把手機放在膝蓋上，斜着眼瞧自己老爸。
“你想要兒子有出息，說出去有面子，你怎麼以前不認他當兒子？”
“反正我是沒出息的，啥也不會，就啃老，啃你呗。”
趙明達臉色有些黑，不耐煩道：
“啃就啃呗，不給你啃我還給能給誰啃——”
他們兩的話，程良白隻當背景音，什麼也沒聽進去。
李妍娟問來問去，最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下意識就問出口了。
“你結婚了吧？”
程良白愣了愣，才搖了搖頭回答，“……沒有。”
沒想到他的回答也讓李妍娟愣了愣，好像覺得意料之外的樣子。
“你沒結婚？”
旁邊傳來年輕男孩略帶疑惑的聲音。
趙浩揚從手機屏幕上擡起頭，瞧着程良白今天一身卡其色的長風衣，材料很有質感，裁剪極其修身，領口處又很有設計感，整個人看起來從容淡定，氣質着實不俗的樣子。
怎麼說呢？
看着就像是已經事業有成，成家立業的精英人士一樣。
想起趙明達剛才瞧自己那一眼，趙浩揚不屑地哼了一聲，瞧了程良白兩眼，故意舊事重提。
“你高中的時候不是攀上個富家千金，離家出走就跑去找女朋友了嗎？”
“現在沒結婚……那看來沒當上驸馬爺啊，被人家千金小姐玩夠了甩了？”
他說話的語氣又沖又刻意，就是故意給程良白難堪。
李妍娟在他開口的時候，眼神就變了，忍不住拔高音量說他，“浩揚，你瞎說什麼亂七八糟的？！”
趙浩揚也不買李妍娟的賬，就是要唱反調，揚了揚脖子，“媽，我說的哪句話是瞎說啊？”
“他自己幹的事，是不敢認還是怎麼樣啊？”
趙浩揚看着程良白側頭看自己，換了一條腿翹，跟程良白說，“哦，我那時候小不記事，這些都是我聽他兩在家裡說的……”
李妍娟身體一僵，下意識去看程良白的臉色，卻發現程良白臉色平靜，也沒看她，眼睛看着趙浩揚一個人，重複他剛才的話。
“富家千金？”
舊事重提，程良白一下就想起那張照片，視線往趙浩揚身邊的男人身上瞧了一眼就收回視線，然後看着趙浩揚輕笑一聲，說道。
“對，你爸拍到跟我吃飯的那個女孩子，确實是富家千金，我高中的時候也确實談戀愛了。”
“不過誰說，我是跟她談的戀愛？”
這話一出，這些年裡一直是這麼認為的三個人都愣住了，沒想到程良白說的跟他們想的完全不一樣。
三個人的視線都集中在程良白身上，聽見他語氣平淡，繼續對趙浩揚說道。
“我是跟——”
“她哥哥，有錢人家的大少爺談的戀愛。”
話音落下，包廂裡再沒有其他聲音。
程良白看着趙浩揚因為震驚睜大了眼睛，趙明達的臉上也是一臉不敢置信，看着程良白不知道說什麼好，他扭過頭，看回李妍娟。
看見自己母親臉上的驚訝到極點的情緒褪去之後，臉色蒼白不堪，眼裡還是不敢相信的樣子看着他，程良白輕聲對她說。
“他是我同桌，那十萬塊錢是他借給我的，我們是高三下學期在一起的。”
“我們現在還在一起，準備明年去美國領證結婚。”
他說完這句話，半掩着的包廂門被人敲了兩下，從外面推開。
裴嘉穿着一身跟程良白身上同款，隻是顔色更深的長風衣，身子筆挺地站在包廂門口，一眼掃視過整個包廂裡面的情景，視線停在程良白身上，聽見了他剛才的話，浴室問道。
“要說的話說完了嗎？”
“說完了。”程良白微笑着站起身，跟裴嘉說話的語氣溫柔得跟剛才好像是兩個人，繞過椅子往門口走。
走到裴嘉身邊的時候，他才回頭看向李妍娟，開口。
“媽，你什麼都不用擔心，我現在過得很好。”
“希望你也一切都好。”
各自安好，但是不用見面，不用聯系。
“再見。”
3、《水蜜桃撞奶》
挂在電腦上的微信響了一下，裴嘉正好坐在電腦前，點開一看。
【程良白：裴嘉你】
就這三個字，裴嘉剛看了一眼，信息就被撤回了。
沒發完？
他想，看着“對方正在輸入”的字眼在聊天界面頂端挂了快兩分鐘，也不知道到底要說什麼事，編輯了這麼長時間。
裴嘉發了個問号過去。
【裴嘉：？】
然後程良白直接發了條語音過來。
“裴嘉你……”
“能接受我暫時養一隻寵物鼠在家裡嗎？”
裴嘉：?
“寵物鼠？”
裴嘉很好奇程良白是從哪弄來一隻寵物鼠，還要暫時養在家裡，一邊處理手上的工作，一邊聽程良白發過來的語音條，然後聽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回答。
程良白跟他說，寵物鼠是今天上課的時候，在教室裡撿的。
今天上午，階梯教室裡。
“我總結一下這一章……”
程良白話沒說完，就被下面學生突然發出的尖叫聲打斷。
“啊！！！”
“有老鼠——”
簡直像是往油鍋裡潑了一盆水一樣，教室裡所有人都看向發出尖叫的人，而他叫完之後，他周圍的人也紛紛叫了起來。
“跑到我這來了——”
“真的有老鼠！！！”
程良白站在講台上，對面課桌的情景一覽無遺，看見幾米高的階梯台面上，一隻灰黑色的小鼠被學生的叫喊和動作吓的瘋狂逃竄。
“跑到我這裡來了。”
一個坐在前排的男生看着那隻小鼠從自己腳邊竄過，跑到課桌跟講台之間的空地上，在瓷白的地磚上灰黑色的毛發格外顯眼。
下一秒，這隻到處亂竄的小鼠被一隻鞋擋住去路，然後被透明的一次性水杯罩住。
程良白拿了張紙巾從下面封住杯口，反手把這隻“小老鼠”裝在水杯裡。
“沒事，我抓住了。”
他捧着杯子，擡眼看向滿教室的學生。
階梯教室安靜了一下，不知道是誰帶頭用力鼓了兩下掌，接着全班同學都鼓起掌，不知道在歡呼什麼。
程良白：“……”
他低下頭，實在沒忍住失笑了，看向手裡蓋着一張紙巾的杯子。
其實他剛才就發現了，這隻小鼠不像是老鼠，所以才用這種方法抓住。
它的尾巴又粗又大，毛發蓬松，但也不是松鼠。
長得還很可愛，看起來膽子很小，被他裝在杯子裡之後，把自己縮成一小團，隻露出兩隻黑黝黝的大眼睛害怕地看着它。
程良白仔細觀察完之後，跟同學們說。
“這不是老鼠，看起來像是寵物鼠。”
“是哪位同學養的寵物嗎？”
“現在可以把它拿回去，這次我不追究，下次就不要把寵物帶到課堂上來了。”
學生們交頭接耳讨論着，前排的同學仰着頭，想仔細看看水杯裡的小鼠長什麼樣子。
就是沒有人承認是這隻小鼠的主人。
程良白從左往右掃視過一整個教室，見沒人吱聲。
“先不耽誤上課了，主人可以下課或者其他時間到我辦公室來找我拿，我的辦公室在……”
裴嘉聽到這裡，已經猜出後續。
“結果到現在都沒人來找你是吧？”
現在已經快六點了，程良白要下班了。
“主人因為害怕單獨來找你，承認自己違規養寵物，就不要它了？”
裴嘉放大程良白發過來的照片，仔細觀察被暫時裝在塑料盒裡的小東西。
“這确實不是老鼠，皮毛這麼滑亮，應該是有人養的寵物。”
“嗯，我拍照搜過了，它叫西班牙睡鼠，算是比較小衆的異寵，不可能是野生的，肯定是學校裡的人養的，結果跑出來了。”
裴嘉不介意，程良白就暫時把它帶回家了。
等晚上裴嘉下班，回到程良白的家，一進門就看見客廳地面上放着一個本來是用來裝衣服的塑料收納箱。
“回來啦。”
程良白圍着圍裙，端着剛炒好的菜從廚房裡走出來，微笑着對裴嘉說。
“嗯。”
裴嘉朝一副家庭煮夫模樣的男朋友，眼裡含笑點了下頭，出于好奇，走到了那個收納箱旁邊低頭看。
收納箱的底部鋪滿了碎紙巾，用一個飲料蓋子裝着幾乎切成碎末的蘋果。
小睡鼠本來正在吃東西，一看見裴嘉，飛快竄回了程良白放在箱子裡，暫時給它保暖的舊毛巾裡，鑽到最裡面，把自己藏了起來，讓兩個人類隻能看見它在毛巾底下一鑽一鑽的樣子。
“怕人？”
看見它這樣，裴嘉側頭，好奇地問程良白。
“嗯，它膽子很小。”
裴嘉看着毛巾團裡那個小凸起，挑了下眉，看着它又往毛巾邊緣鑽了鑽，露出兩隻大眼睛往外看，跟裴嘉對上視線，立馬又害怕地縮了回去。
“這小東西，還挺好玩的。”
聽見他這麼說，程良白也是這麼覺得，嘴角微揚。
“先吃飯吧。”
裴嘉看着程良白養了這隻小睡鼠一個周末，就買了不少寵物用的東西，把那個收納箱布置的像個迷你樂園一樣，不由笑了。
“你布置的還挺像樣子的。”
他這麼評價，看着程良白看向他，臉上有點不好意思，但聽見他這麼說又覺得開心的笑容，快速眨了下眼睛，心裡想，沒想到程良白會這麼喜歡這種寵物，還以為他就喜歡看魚。
本來裴嘉以為這隻找不到主人，又意外被撿到的小睡鼠，程良白就這麼養着了。
結果過了一周，周五的下午，裴嘉提前下班，自己開車，在海市大學的側門等程良白。
【程良白：看到你的車了。】
手機屏幕剛亮，裴嘉就看見程良白提着一個奶茶袋子走過來了，拉開車門，坐到副駕駛位。
“正好。”裴嘉說道，放了首輕松歡快的音樂，重新啟動轎車準備離開。
程良白系好安全帶，拿起奶茶袋子裡自己喝的那一杯喝了一口，然後跟裴嘉說。
“小睡鼠的主人來找我了。”
裴嘉：？
裴嘉側頭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視線，看着前面開車，聽着程良白講今天在學校裡發生的事。
跟他們兩猜的一樣，小睡鼠是一個學生養的，帶着它一起上課，結果就讓它在教學樓裡跑不見了。
那個學生跟室友在小睡鼠跑丢的教室附近到處找，因為小睡鼠體型小，身體顔色又不顯眼，找了好幾天都沒找到，都快放棄了。
才看到校園牆上有帖子說，程良白在課堂上撿到了一隻寵物小鼠，才想着會不會是自己丢的那一隻，就在今天到辦公室找程良白問。
“然後我就回了趟家，把小睡鼠，連帶我買的東西都給她了。”
程良白又喝了口奶茶，捏着杯子說。
“見面的時候，那個學生就給我帶了一杯奶茶，說感覺我撿到了她的小睡鼠，還幫她養着，說這杯奶茶是她喝遍學校附近所有的奶茶店，喝到的最好喝的奶茶。”
“我嘗了一下，發現真的很好喝，然後就去那家奶茶店給你也買了一杯。”
他說着，伸手指了指奶茶袋裡給裴嘉的那一杯。
正好是紅燈，裴嘉側頭，看着他笑了，“你跟她都說好喝，那我要嘗嘗，看看到底有多好喝。”
一個兩分鐘的紅燈，裴嘉一隻手放開方向盤，看了一眼奶茶袋裡還沒插吸管，而且很滿，在車上容易撒出來的奶茶，幹脆就接過程良白手中的那杯，喝之前看了一眼杯身上的标簽。
水蜜桃撞奶，少冰，七分糖。
确實，光看裡面奶茶的顔色就看起來很好喝。
裴嘉想，然後含住吸管喝了一口。
程良白側頭看着他，等他喝完之後，眼裡閃着稀碎的星光，亮晶晶地看着他問。
“怎麼樣？”
“好喝。”
紅燈變綠，裴嘉把奶茶杯還給他，手放回方向盤上，踩下油門，嘴上問程良白。
“那隻小睡鼠找回主人了……那你想養一隻嗎？”
程良白頓了一下，仔細思考之後。
“我還真有點想養寵物……不過不一定要是睡鼠。”
“那你想養什麼？”
“……”
沒有聽見程良白的回答，裴嘉沒扭過頭看，隻是
“我想……”
“養一條小醜魚，再給它養一朵漂亮的大海葵。”
聽見這個回答，裴嘉頓了一下，沒忍住偏頭看了滿眼期待看着自己的程良白一眼，答應道。
“好啊。”
“我叫人從我的缸裡給你撈一條小醜，然後你親自給它挑一朵海葵。”
裴嘉聽見身側的人輕笑出聲，語氣期待地回答，“好啊。”
“那什麼時候呢？”
“明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