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有人語氣嚴肅地喊自己全名,真嗣吓了一跳,有些慌亂地擡起頭。
月島的個子高,停在身前便輕松擋住大半光線,真嗣擡着頭和他對望,莫名感到一股很強的壓迫感,連帶着尾脊骨都泛起一陣刺溜。
“怎,怎麼了,月島同學?”
他下意識想要後退,可是本來就是坐在椅子上,隻能撞上背擋,無處可逃。
月島好像看出了真嗣的緊張。他扶了下眼鏡,毫不客氣就地坐了下來,然後朝真嗣遞過了一罐飲料。
“覺得不舒服所以先不去社團——隻是一個借口吧。”月島說的很笃定,一點疑問語氣沒有。
本來就是事實,被當面戳破再羞愧也沒什麼能反駁的。真嗣盯着手裡接過的飲料,無聲地同意了這個說法。
烏野排球部裡,月島和自己的交集算不上多,連他都知道了,那其他人大概也都認識到自己可悲的逃避了吧。
他想起來大家的笑臉,愈發沮喪,有點破罐子破摔地反問月島:“澤村前輩叫月島同學來抓我回去嗎?”
這句話叫月島偏頭看了他一眼:“都自己跑了,還想着有人抓你回去?你覺得自己有那麼不可或缺嗎。”
這段話叫真嗣聽得簡直恨不得把頭埋飲料罐子裡面了。月島句句都直接,而且也沒誇張——加入烏野排球部一個多月了,那勝負心現在才姗姗來遲,自己都覺得過分。
看真嗣又不說話,滿臉要神遊了的慣常神色,月島皺起眉,擡起自己那罐飲料停在他耳邊,果斷起開了罐封,吱嘎一聲叫對方兩眼發懵地看了過來。
“你好像很擅長做這種事。”
真嗣不解,下意識追問。
“……什麼?”
“逃避,然後被指責。你不意外我知道不舒服隻是借口,還很快腦補完我要來抓你回去。”月島把飲料收回來,喝了一口,“我不知道你之前發生過什麼事。但是上次你還說不讨厭排球,現在卻一副棄之不及的反應,太矛盾了——不是喜歡說‘不能逃避’嗎?”
真嗣被說的頭腦發麻,這份來自眼鏡後的注視他并不陌生,平時訓練也會注意到,但一直沒放心上,以為隻是偶然。但現在看來,月島雖然沒怎麼主動搭話,卻沒少觀察自己。
一直把自己放在觀察大家,想要減輕存在感的位置。意識到原來自己也在被不斷窺探的瞬間,真嗣感受到難言的羞惱,可眼前的人不是明日香,他沒辦法真的順着心意出聲質問什麼,隻是咬着嘴唇,又低下頭看着沒開封的飲料罐。
“别一副委屈樣子。還是說因為和别人比賽打輸了,現在開始讨厭排球了?”月島語氣平淡,可是言語的意味本身愈發咄咄逼人。
不讨厭。答案幾乎是馬上就出現了。真嗣抓緊了罐子,罐身上冰涼的水珠濕了掌心——他回憶起和日向在公園相遇,大太陽下彼此都大汗淋漓,然後自己跳起來,第一次擊打中排球的掌心也是這樣粘稠一片。
當時公園裡的蟬鳴響的大有爆炸在腦海裡的架勢,現在也是聽不見,要跟着夏天的尾巴離開,和真嗣在這個世界睜開眼,然後遇見日向、接觸排球、加入烏野、認識大家一樣猝不及防。
在不曾預料過的世界,每一天都憂慮着真假,可是也沒有停下擊打排球,怎麼得知一切不是幻想之後,反而膽小起來了呢?
“不可以老是逃避,自己不主動跨出第一步的話,什麼都不會改變的。”他想起來西瓜田邊,微笑着澆水的那個人這樣告訴自己。
可是現在已經太晚了吧。大家都知道了。來的人是月島,是不是因為其他人都已經失望的不願再看見自己呢?
真嗣被腦海中的混亂思緒攪的有點想要幹嘔,但還有人在旁邊,他隻好強行忍下不适,張口就是道歉。
“對不起……”讓大家失望了。
“道什麼歉,倒是回答問題啊,你讨厭排球嗎?”月島一點沒被真嗣的态度影響,“一開始隻是按着社團活動的要求在打排球吧,到現在也不來了,那還不如退社,不敢說我可以幫你說。”
退社,這兩個字落到耳朵裡燙的要命,真嗣瞳孔一縮,惶恐起來。要是這麼做了,和社團的大家毫無疑問是不會再有交集,日向雖然約着自己可以周末一起,但是退出排球社的自己,還有那個資格碰排球嗎?
至于輸赢,恐怕不會再有機會赢得和明日香的比賽;所謂排球場上的風景,就此也是徹底告别了吧?
不對,不是想這樣子。畏懼着大家會有什麼反應,是建立在還想繼續打排球的假設。仔細想想,自己逃避社團活動,反而是主動加快了通往不想面對的未來的速度。
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啊?
依照着舊日習慣,碰到不想面對的事情就自顧自逃開了。可是排球和駕駛EVA并不一樣啊,當初要加入社團的是自己,反駁明日香打排球不隻是因為大家善意的也是自己,既然如此,怎麼就照着過去的糟糕故事發展了呢?
已經不是一個世界了。明明一直和别人說打排球是因為自己想要這麼做,卻唯獨沒說服自己嗎?為什麼不願意相信,已經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了呢?
對啊,其實,已經喜歡上打排球了吧。
沉甸甸的,像被石頭壓着喘不過氣的心髒,忽然噗通着,活躍了起來。真嗣深吸一口氣,總算是想明白了自己到底害怕什麼。
“對不起,逃掉社團是我不好,但我不要退社——我不讨厭排球!”真嗣擡起頭看回月島,聲音有些小,但目光很堅定。
得到回應,月島卻沒有馬上說話,剛剛真嗣沉默的時候他就在喝飲料,不緊不慢把最後一口喝完才開口。
“隻是不讨厭的話,哪裡都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