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館要買票,單人票的價格多來幾次都夠買一張年票了,于是工作人員看看他倆相握的手,委婉地暗示說現在買年票有折扣。
真嗣注意到對方的視線,耳根有些發燙,但是反而把手握緊了,正想開口解釋說自己短時間應該不會再來了,薰卻點點頭,說那就辦一張吧。
“年票要記名,所以是單人使用的呢,兩位确定隻辦一張嗎?”工作人員的本意倒不是推銷,得到這種答案反而驚訝起來,他沒忍住多介紹了一句。
真嗣倒沒覺得數量有什麼問題,自己不在東京,對薰來說一張就夠用了。但是意外的點同樣也是有的,比如說,他們還沒參觀呢,萬一裡面并沒有那麼吸引人,之後薰不想再來會不會有些浪費呢?
薰點點頭,沒有多說,把手上的東西放在櫃台後就拿起筆,在辦卡登記表上開始填寫資料。薄薄的紙張在桌面上跟着動作偏移有點不穩當,真嗣本來想松開手方便薰填表,但這次反而輪到對方抓緊了些,于是他隻好紅着臉,把自己空着那隻手擡起來,幫忙壓住紙張。
填表沒花多久,工作人員把表拿走的時候,薰還側頭朝真嗣笑了笑,用嘴型無聲地說了一句謝謝。
真嗣眨眨眼,明明什麼都沒聽見,耳朵卻有些發癢,那股癢意沿着血管脈絡直下,最後停在胸口,存在感鮮明地揪住了心髒。那從中彌漫的甜蜜使他分神了,以至于想要張嘴說點什麼打破這份安靜,都冒不出一個清晰的音節。
不過這份沉默沒能持續多久,真嗣的名字代替他的主人達成了目标。
“碇真嗣先生是嗎?”工作人員在鍵盤上敲打幾下,擡頭露出笑容,語氣親切地詢問起來,“沒問題的話這邊就錄入系統了。”
年票的主人怎麼會是自己呢?真嗣剛剛那些暈乎乎的想法被這一下撞得幹淨,他睜圓了眼看薰,對方卻微妙地躲開,沖工作人員點點頭确認了。
“那麼,真嗣在這裡等票吧,我很快就回來。”甚至沒給真嗣再追問的機會,薰确認完姓名後又詢問了寄存處,很自然地拿起櫃台上的東西,留下這麼一句叮囑離開了。
薰會是現在離開嗎?真嗣看着薰的背影遠去,想起來自己剛剛的猜想。這個疑問追着對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無處落腳又跑回心口,不上不下地卡住了。
還不行,會回來吧,自己還沒來得及好好地道别,起碼這一次——
浮現在眼前的情景,現如今已經不知道該稱為前世還是今生,被禁锢在冰冷的堅硬的金屬指關中的少年,朝他仰起頭笑着……
“真嗣。”熟悉的呼喊聲在耳邊炸響,真嗣從那個實在稱不上寬闊的插入栓被強行拽回。還沒完全回神,他眼神還有些茫然,手上好涼,有限的感官裡最先驚動他的是手上不同尋常的溫度。
真嗣低下頭,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把手握緊了,用力到指尖都要陷進皮膚裡——而薰站在身前,語氣擔憂,少見地皺着眉扣住他的手,阻止了更進一步的動作。
“……”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起碼如他所願的,不是現在,真嗣無聲地卸了力,任薰攤平他的手,将發涼的掌心重新與自己相貼。
兩人之外,從售票處響起一聲輕微的抽氣聲,旁人看來,他們現在大概很奇怪吧?但真嗣現在已經完全沒有心情理會,他頭也不擡收走台上那張票,悶聲不響地邁步往館裡走。
并不是人多的時間,通往展廳的長廊上空蕩,明明掌心相扣,薰的腳步跟在身後,真嗣的心緒卻怎麼也平複不下來。
他不願再胡思亂想了,強行把視線移到周圍環境上。花白的牆,清潔過而在燈光下有些反光的地闆,他們一前一後的腳步落在上面,發出輕重不一的聲響,又在忽然昏暗下來的光線底下消去所有聲息。
這是進入到展覽區了,照明作用良好的白熾燈變成了更溫和的海洋燈,透過透明的玻璃反射出波浪水光,把世界都變了模樣。
“水裡的生命,果然和陸地上的形态不太一樣呢,真嗣。”薰輕笑着,捏了捏真嗣的指尖,他的聲音因為這安靜昏暗的環境壓的很低,簡直像耳語。真嗣覺得指尖被捏的發燙,耳根也有點燒着了,無言地順着對方的話去看面前的玻璃,被正正好停在面前的小團陰影吓了個正着。
那是一條魚,尾鳍搖擺,正好晃到他們面前,又在轉瞬間翻身遊開了。像它一樣的魚還有很多,成群或獨自潛遊的,在鋪天蓋地的水流中穿梭自如。
真神奇。真嗣不由自主地把手覆蓋上玻璃,呼吸都放慢了。
“這裡果然是不一樣的世界啊。”
他已經不知道第幾次這樣感慨,卻還是反複确認般說出了口。這樣的世界能夠給你帶來幸福嗎?薰的話語在腦海響起,而這一次,真嗣隐約有了回答。
“一直生活下去的話,或許會有說出是的那一天吧?”他看回薰,每說一個字便心中酸澀幾分,“薰不能一起變得幸福嗎?”
明明也沒有指明在回答什麼,薰卻好像能聽見真嗣心裡所想一樣,順暢地接過了話。
“真嗣獲得幸福的時候,我自然也會幸福。”
這不是自己想要聽的回答。真嗣的眼神暗淡下去,哪怕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反複求證什麼。他搖搖頭,想要歎氣,又因為實在莫名其妙而放棄,最終恢複前行,拉着薰往更深處的展廳走去。
在被水和遊魚全然包圍的隧道盡頭,是一處構造改變,設計更加精妙的天包水水包人的展廳。巨大的玻璃展櫃之上,不再是封閉的高牆,而是換作了另一組玻璃擋闆,方便室外的陽光灑落水裡,将遊魚穿梭其中的影子更鮮活地投在地面。
更奇妙的是,他們走入水族館的時間本來也不早,一番輾轉後,更是太陽西落,在天邊炸開大片霞光來。展櫃裡水色被染的橘紅,又透過玻璃,盡數落在他們身上了。
真嗣擡眼看着這一幕,幾乎是一下子想起來他們初見那一天,海面也是這樣的顔色。那個世界的夕陽是那樣濃郁,在太陽徹底落下前,給了海水掙脫開不尋常顔色的機會;而當時的自己,也在薰忽然響起的歌聲中,獲得了掙脫沉重心緒的短暫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