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意的言語往往最傷人,但現在僅僅是所窺見的這些字甚至還不能切身體會【黑山羊】所經曆的萬分之一。
那些牆上刀刻的詛咒,那些褪色塗鴉裡的惡毒綽号,那些至今仍在通風管道裡嗡嗡作響的謾罵,那些滲進地磚接縫處的譏笑——不過是燈光折射的萬千黑暗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束。
三人站在廁所隔間的門外,戚啞看着那張被塗抹的不成樣子的桌子,感到無盡的惋惜:
“這便是下一段噩夢的開端。”
“當【黑山羊】成為群體攻擊的靶心,惡意的冰雹便像雪崩一樣落下。”
“無處不在的審視目光織成密網,哄笑與戲谑嘲弄在空氣裡發酵,當所有人都将箭矢射向同一标靶,暴行便在集體默許中成為‘理所當然’。”
戚啞開始翻閱桌上殘留的紙張與筆記本試圖尋找隐藏的線索,卻在詛咒大軍中看見了一個頗為熟悉的人。
/記你名字怎麼了我是班長想記就記/
戚啞與紀年同時轉頭的瞬間,站在門邊林景軒的後頸已滲出冷汗,他立馬扯出幹澀的辯解:“絕對不是我!我根本不認識她!”
他低頭看着紙上密密麻麻的詛咒,卻發現分明就是自己的字迹,矢口狡辯反倒越抹越黑:“你…你們想想啊,正常人被欺負到這種程度,怎麼可能不反抗?這根本就不合常理……”
“你傲慢得令人作嘔。”戚啞深深皺眉,每個字都像刀精準剖開那層隐藏在嘴臉下的僞善,“看不見的傷口就不是傷害?未流血的暴力就不是暴力?你倒是熟練,率先給受害者戴上‘有罪’的帽子。”
她随手揭開那些桌洞裡的紙張,又發現了其下以班長字迹所寫出的罪行。
/體測零分不合格/真是最差的差生/别擦窗戶了去掃廁所吧/給我們班當牛做馬的份……
林景軒脖頸青筋暴起,無法接受眼前的現實:“我隻是理性分析!被霸淩者難道沒有責任?這種逆來順受根本就……”
“閉、嘴。”冷硬出聲終止這場無意義的争吵,戚啞太陽穴突突直跳,“再多說一個字,我保證你再也用不到脖子裡的聲帶。”
經過上一個關卡的經驗,戚啞其實十分提防周圍各種怪物可能出現的地方,鏡子裡,隔間裡,水池裡。
她緊緊抓着身邊兩個人的手,做好了緊急時刻一拖二的準備,開廁所隔間門時謹慎的生怕有東西沖出來,反複回頭查看鏡中的場景和黑暗沒有變化後,才緩緩地推開一半隔間的門。
但是事實表明,她心理準備還是少了
當她收回注意力将警覺放回場景中時,突然發現——洗手間盡頭的黑暗突然開始蠕動增殖。
原本蟄伏在第十隔間的陰影如同墨水湧出,轉眼漫過第四隔間的門縫。
“後退!”警告剛沖出喉嚨,粘稠的黑暗已撲面壓來。
像是被黑暗的浪潮吞噬,溺死所有身處光明的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無數黑色手臂破影而出,指節扭曲成非人角度,腐爛的掌心封住口鼻,腥臭的指縫間,戚啞最後瞥見的是紀年驚恐放大的瞳孔和林景軒尖叫扭曲的臉。
黑暗灌入七竅的刹那,所有感官被暴力剝離,她瘋狂揮動雙臂,卻隻觸到虛無,手電筒的光束像被黑洞吞噬,尖叫在耳膜内炸開又歸于死寂。
絕對的虛無中,連心跳聲都消逝了。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痛覺成為唯一錨點,這不是常規的黑暗——
就連手電筒都無法照亮,不是核變體無法抓住無法驅散,黏着在眼前所看到的每一個角落,似乎要将人徹底逼死在黑暗的絕境中。
她和剩下兩人的鍊接也被徹底切斷,生死未蔔,無計可施。
【核污染程度上升,思維出現阻滞】
不,冷靜,戚啞,停下來思考。
思考……
這個陰影明顯和斷電時的黑夜不一樣,那它是什麼?
顔料?濾鏡?還是某種液體?但是物理質感卻沒一個能對得上,既然是夢中,那她是不是該往抽象的方面想?
……言語?
【别讓言語成為禁锢他人的牢籠】
戚啞停在了原地。
該怎麼逃避他人攻擊的言語?
将手掌貼在臉頰上,指尖依次掠過濕潤的眼睑、微顫的唇峰,最終覆蓋住雙耳。
當掌心與耳廓完全貼合時,濃稠的黑暗突然褪去些許,露出腳下三塊方形拼接的白色瓷磚。
——聽覺阻斷可削弱精神污染。
這個認知閃現的瞬間,她已扯出口袋裡的紙巾,纖維撕裂聲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兩個粗糙紙團被迅速塞入耳道,視野如同接觸不良的監視器畫面,滋啦一聲擴展出半米半徑——但仍看不清是否還在列車衛生間,畢竟上次就是被汽笛聲拽進了鐵軌幻境。
點開劇本頁面後,視網膜前浮現一行字。
【集域内受核本源幹擾人數:3】
【未檢測到明顯核波動】
還好,都活着就好。
她開始憑借着眼前很小範圍的光亮向前,像一個盲人第一次憑借盲杖探索這個世界,每一步都要權衡再三,幾乎是腳底貼着地面往前。
用鞋尖丈量地面,仿效排雷兵的動作:腳跟先着地,前掌如蝸牛觸角般緩緩下壓,第四步她摸到了冰涼的物體,是洗手台,左轉直角前行七步,手背蹭過帶水漬的隔間門闆,折返時數着瓷磚。
率先找到的人是紀年。
“紀年!”
蜷縮在牆角的身影觸電般彈動,連她上前都沒有察覺分毫,戚啞扣住對方亂抓的手腕,将顫抖的軀體鎖進懷抱。發硬的紙巾團強行填入耳蝸時,紀年眼神終于清明。
“嗚嗚……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
戚啞輕輕搖了搖頭,用口型說道:“還沒結束。”
她将人攙扶起,而後兩人繼續在黑暗中艱難摸索向前尋找落單的林景軒。
第二次搜索耗時更久。當警告紅字突然灼傷視網膜時,戚啞的太陽穴突突跳動:
【警告!十米内檢測到不明生命體波動】
【警告!十米内檢測到不明生命體波動】
【警告!十米内檢測到不明生命體波動】
【核污染程度:15%】
【危險級别:F 】
禍不單行。
戚啞石化在了原地。
她目光下移到地闆,看見了面前一雙深藍色的運動球鞋,那是林景軒的,但是林景軒的腳為什麼是懸空的?
完蛋了。
戚啞深感不對勁,而後她深吸一口氣向上看去,黑暗就像是幕布拉開一樣瞬間減退了,随着黑暗物質又一次的褪去,她看見了。
一隻四隻蹄子都是訂書機的【岩羊】
它的眼睛是細長狀的,面頰上覆蓋着一層朦胧的灰色絨毛,正用壯碩的前肢死死箍住一個人形生物,嘴角咧到耳根處,顆顆尖銳的牙齒上滴下幾滴血漬,将人的整個頭往口腔裡送。
【黑山羊死了,誰挖走它的肉】
【是我,岩羊說。】
【用我的蹄子腿,我挖走它的肉】
戚啞瞳孔地震。
不對……那個姿勢,分明是……
——它要殺了林景軒。
夢的性質其二:抽象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