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鼠疫藏于地底:0】
熒光綠的Exit出口标識随着最後一個人邁入門檻後斷電熄滅,白色簡筆畫火柴人消失在背景闆裡。
滴答——
空間内水滴落下的聲音清晰可聞。
四周的場景是那麼虛幻而不真實,無光的單向隧道裡隻有幾人單薄的身影,剛被解救下的“羊駝”齊子皓整個人都還是宕機狀态,隻感覺到好像在快要溺死時被人從水底打撈了起來,沒有阻滞後的呼吸開始順暢,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雙腿還是軟的,隻能艱難睜開眼四下環顧周圍。
陰影籠罩在頭頂,壓抑、寂靜、死氣沉沉……這裡根本不是曾經生活過幾百個日夜的學校,他們進入了地獄。
齊子皓下意識朝着紀年身後縮了縮,極力掩飾自己的存在感,一聲不吭成為隊伍最末尾的透明人。
這是他一貫的做法,他自認為自己足夠明智利己,隻要躲在暗處靜待前面的人沖鋒陷陣吸引所有危險,等到一切結束之後就能夠坐享其成,即使事後被他人問到也可以一臉無辜地回複:我明明什麼都沒幹。
就像一隻躲在陰暗角落等着别人去送死而後撿拾遺落下屍塊的老鼠,将卑鄙的懦弱刻進賤骨頭裡,可他從不承認自己的膽怯,如同在黑山羊一案中他也從不承認自己有錯。
而隊伍最前面,戚啞打着手電急步向前腳上速度絲毫不減,她現在對待收集同學的态度越來越冷淡了,因為她發現自己發散善意或者照顧人都純粹是瞎折騰,她又不是導遊要當保姆照看所有遊客,過于感性隻會被越來越多找到的同學絆住腳,不如從現在起就做個冰冷的領隊機器。
更何況,找到的同學也并不是完全無辜清白的局外人,這讓她的立場有了些許偏移。
她同樣也是十三班裡的人,但她其中的身份被人完全抹去了,不留一絲痕迹,她曾經參與過這件事嗎?為什麼核變區要将她有關的記憶系數删除,是為了隐瞞什麼更重要的秘密?
一邊思考一邊觀察眼前的場景後,戚啞得出了一個結論:這裡是下水道。
手電筒光掃過眼前的空間,與列車和衛生間内隻是輕微的潮濕陰暗不同,下水道裡幾乎布滿了苔藓,光亮也急劇減少,空間中央的水溝早已幹涸,其中長滿密密麻麻的枯萎雜草。
苔藓底下是藍色的深淺不一的磚塊,很像泳池會用的瓷磚片,戚啞能在上面看到很明顯的水漬,以及挂在苔藓上的水珠。
頭頂有一整片深色的反重力的水池,光亮從斑駁的水波中灑下,水池上布滿了漂浮的各色遊泳圈,浮闆,黃色小鴨,天花闆的獨特更讓人覺得身處這片場景像處于水底一樣窒息。
下水道兩側的牆壁上長滿了面帶笑容的向日葵花朵,每朵向日葵都大約有一人高,花心與人頭等大,黃色花瓣整齊排序,兩瓣綠葉對稱分布,有一種不符合自然過于人工規律的陰森感,像是劣質圖片被用PS粗糙處理後複制粘貼在上面,一直延伸到遠處看不見的盡頭,讓人感受極度不真實。
增加到四人的小隊變得沉默而低氣壓,林景軒插兜站着,紀年抿着唇乖乖跟在後面,最後是齊子皓一聲不吭自始至終站在末尾不再上前。
戚啞也說不出什麼貧嘴活躍氣氛的話了,她在心裡深吸一口氣,思緒亂七八糟的像垃圾山,核變區是甜豆腐腦還是鹹豆腐腦都無所謂了現在包括她所有東西都是一片稀稀又碎碎。
她将先前故障的手機點開,意外地發現相機居然能夠使用了,隻是頁面上有着幾條顯眼的裂紋,屏幕圖像不穩定,色彩像霓虹燈條一樣閃爍。
果然,關鍵道具如果徹底被幹擾無法使用,那她基本可以宣告自己的死期将至了。
損傷還不算嚴重的相機中,頭頂泳池裡的泳圈變成了一具具浮屍,向日葵的笑臉變成無數布滿環狀利齒的血腥深淵巨口,配上不斷閃爍的色彩條畫面怪誕而詭谲,她撥開牆上的褐色頭發狀苔藓看到了齊下深藏的文字。
那些彈窗頁面上的文字是原始電子感很強的默認黑體,橫豎撇折為固定的長方形,無數個彈窗堆疊在一起,像一堆被複制粘貼到牆上的便簽紙。
随着她撥開苔藓,彈窗被啟動,随之如同雨後的春筍一樣開始迸發而出。
/蒼蠅不叮無縫蛋,為什麼隻欺負你不欺負别人?/一個巴掌拍不響,找找自己的原因/小孩子之間打打鬧鬧多正常/你不反抗,怪誰?/玻璃心,就是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為什麼偏偏是你?你為什麼不能反思一下自己?/他們都是開玩笑的,忍忍就過去了/學生時代誰沒點小矛盾/現在的年輕人心理素質就是差/
四周死一般的寂靜,戚啞聽到心髒在劇烈跳動,即使移開目光後腦子裡的情緒還是占據了高處,為什麼會這麼生氣?她好像在此刻感同身受,共情了曾幾何時身處語言洪流中的黑山羊。
不輕不重的幾句話,卻不針對犯錯的人卻反倒将矛頭全都指向受害者,究竟有多少深陷其中的人曾經被這些話荼毒過,身處光亮中卻反問瞎子為什麼看不見光,自以為立場足夠中立理智,但在一開始就已經不自覺地偏袒到了極點。
苦難不必用來歌頌,但人不能忘卻苦難的源頭
戚啞收回了目光,她将相機攝像頭移向别處時,卻聽見一聲突兀的劣質電子音。
"I love you."
像千禧年時玩具錄下的人聲,因粗糙加工後清晰度缺乏而感到怪誕恐怖,冷不丁吓得其他人一激靈,相比經曆過廣播童謠的戚啞倒是鎮定得多。
不多時她已經找到了聲音的源頭——來自牆壁上的向日葵,向日葵花瓣開始發出七色的燈光,舞動葉片,像一隻起舞的塑料玩具。
随着第一隻向日葵開始說話後,牆壁上的向日葵們便開始一呼百應,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千篇一律地扭動着,發出刺耳的電子音。
"I love youI love youI love youI love youI love youI love youI love youI love youI love youI love youI love youI love you……"
長期尖銳的精神攻擊威力足以比肩鬼怪的突臉殺,這個場景頃刻之間便不再平靜,下水道内充滿了幾千個乃至上萬個向日葵玩具所發出的重複的機械的語句,黑暗的牆壁上被映射出無數道彩虹色的光暈,如夢似幻。
見此混亂的場面突然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了後,身後的紀年如臨大敵:“……什麼情況??怪物又要出現了嗎?”
戚啞沉默了,因為她腦中的劇本此時卻毫無反應,她手動打開了監測通道,周圍依舊沒有核變體的動靜被捕捉到。
障眼法?煙霧彈?
當她試圖邁步往前走時,腳上卻感受到一股巨大的阻力。
低頭,她看見了鞋底上被拉扯出的,另一端黏連地闆,密密麻麻的氣泡像是蟲卵眼睛一樣的膠狀苔藓。
根本沒有人會在意地上的苔藓,更何況在此之前,地闆一切正常。
像是踩上了一地被人嚼過吐出的口香糖,拉絲後死死粘住鞋底甩也甩不掉,黏膩的觸感能夠聯想到一切讓人惡心的東西,戚啞暗覺不妙,聽到了身後傳來的幾聲驚呼,回頭發現其他幾人也被苔藓死死粘在了地上。
“這是什麼東西?!”“ 嘔——”
紀年試圖抖腿甩掉苔藓無果,而面色鐵青的齊子皓已經俯身開始幹嘔,一行人被硬控在了原地,他們要是不能盡快離開,每拖一秒都有可能遭遇不确定的危險。那就和落入陷阱的野獸即将被獵人槍決沒有什麼區别了。
“先别亂動!”戚啞立馬出聲制止了隊伍中可能出現的混亂,她腦子一片嗡鳴,但是先冷靜下來比起無頭蒼蠅亂撞必然會更好。
她嘗試用足了勁擡起腳,最後也隻擡起了短短幾厘米,更别說向前走了,拉絲的苔藓比現實中市面上任何一種粘鼠闆還要強力,他們直接成了被粘鼠闆粘住後動不了的老鼠,這次隻是粘到鞋底,如果觸碰到皮膚以及其他部位,後果不堪設想。
怎麼解決地上的苔藓?用油?用吹風機?不,這裡的本質是夢境,而夢境根本不受現實世界的物理定律影響,就像苔藓根本不可能變成強力膠,這裡的一切都是虛幻的不确定的,所有的事都有可能發生。
……所有事都有可能發生。
戚啞看向手中的相機,手機狹窄的九宮格屏幕發出微弱的光亮,畫面中腳底的黑色頭發蜿蜒盤旋如同一地蠕動的蟲子,看得她還是有點掉san,而她的拇指無意間懸在了相機界面正下方中央的圓點按鍵上,此刻,一行夢幻的【隐喻】終于在面前顯現。
【世界是一顆脆弱的玻璃球幻想終會歸于現實的泡沫】
鬼使神差地,她按下了拍照鍵。
咔嚓——
反應過來後,面前的場景裡響起一陣清晰的快門聲,閃光燈稍縱即逝地照亮部分前路,像是一道罐裝雷電跨越了鏡頭的烏雲降臨室内,随着閃光燈熄滅後,戚啞呼吸一窒:
她的眼前出現了一個白色人影。
那人的身影是如此眼熟,腦中開始有無數片段閃回:畢業照中的白色鬼影,教室裡爆頭死亡的無臉女孩,列車中哭到融化的列車長,廁所中被她們親手肢解的紙屑氣球……
【黑山羊】以幻影的形式站在了她的面前。
“……等”戚啞還沒反應過來,她表情龜裂,腦海中閃過了無數可能會被【黑山羊】一擊必殺的可能性。
它不是人,它甚至可以算是這個副本裡最大的幕後BOSS,而它現在突然出現在這裡并不是好事,它們可能即将遭遇危險。
就在戚啞下意識放低身軀作出警戒狀态準備迎戰時,隻是短短眨眼之間,【黑山羊】卻向她伸出了雙手。
幽靈一樣的白影無臉女孩穿着單薄的白裙,臆想中的與副本大boss對戰的場面并沒有出現,她雙手毫無攻擊欲望地張開,頭部籠罩着一片模糊的馬賽克,那些馬賽克像泡泡一樣閃爍着,不斷切換。
那雙手懸在空中,并沒有人敢移動。
【黑山羊】就那樣站着,随即,無數潔白的清潔泡沫從她的裙擺下增生、滑落,開始在苔藓上蔓延。
“……?”戚啞震驚地看着那些浴室内場景的洗浴泡泡開始擴散至整個空間,就像用白色洗潔精淨化了污垢,泡泡折射出斑斓的色彩,輕盈而夢幻,将所觸碰的苔藓全部吞噬幹淨,向日葵不再吵鬧,紛紛枯萎死去。
腳底能夠自由活動了,踩着泡泡不再有任何負擔,她再度擡起頭看向【黑山羊】時,那人已經像泡泡被吹散一樣逐漸變得透明。
【黑山羊】出手幫助了他們?
前幾次也是在找到【黑山羊】之後她們才具備殺死核變體而後通關的條件,這次居然提前出現,率先替他們掃清了障礙。
戚啞低下頭,面前的泳池底部瓷磚上開始出現一段莫名其妙的詩行,外加一句隐喻。
我像什麼
象烈夏燃燒
像泳池生綠苔藓
襐向日葵長出四肢
橡金魚溺死在電話亭
潒蟬吞下五色膠囊藥丸
鐌去海底舔舐銀色的太陽
鑲千禧年電視機播放劣質廣告
鱌上帝無聊的跳房子遊戲沒有盡頭